葛以淳還是無法將自己的眼光從她身上移去。
她的裙擺舞步搖曳不停,她的眼眸隨著燈光閃亮不定性,這一切攝入葛以淳的眼底,全成了惡意的嘲弄與挑戰,也全寫在他咬牙切齒的表情裡。
他冷冽地瞥了她一眼,卻正好與她四目相對。
雖然已經很小心,卻讓他發現了她的目光,見著他緩緩地向她走來,影蘭有些腳軟的心悸。
「子謙,你還沒請我跳舞呢!」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尹紫蘿,大刺刺地挽住葛以淳的手,逕自滑著舞步。
她的心口又被擰了一記,尤其是她看見柳影蘭看在眼裡,今天的女主角,只許她一人登場,輪不到尹紫蘿搶戲。
心意一轉,影蘭玩得更是盡興,在場的男士莫不爭相邀她共舞,而其中,以傅立航被認為是柳書縵最新的青睞。
因為是朋友,因為熟悉,影蘭自然而然地與傅立航舞著一曲接一曲,他沒有其他的想法,愈能漠視葛以淳的地方,她就愈躲愈進去,顧不得所有人的臆測與妒嫉。
「蘭兒,過兩天我們就要話劇綵排了,記得劇本要先背好,否則怕來不及。」傅立航愉悅地叮嚀著。
這次的話劇比賽是他們的年度大事,因此每個隊伍無不卯盡全力地爭取最好成績,而柳書縵則成了傅立航手中的一張王牌,他憑著過人的耐心才讓她點頭答應。
「知道了,我會及早準備——」她漫不經心地回答著。
不經意地一抬頭,影蘭才看見書屏竟孤單地坐在牆角的一邊,落寞的神情是影蘭曾經經歷的陰影。
「傅立航——書屏被安排什麼角色?怎沒聽她提起。」影蘭問著。
「喔——書屏精明幹練,我們派她當劇務,負責掌控所有事情雜務。」
「她沒上台?!」影蘭有些吃驚。
「她不適合,況且演你的女僕,她又不要——」
影蘭的同情心油然而起,美與平凡的意義,在不同的時空裡依舊有著相同的定律。可悲至極!!
有機會,她會幫幫書屏!
一個晚上,葛以淳沒再同她說話,甚至後來連他的正面都沒見著,他只是不斷地倚著尹紫及其他歌星的倆,一副沉醉的模樣。
這場舞會,他是禮貌周到地留到最後結束。
他面無表情地向送客的影蘭頜個首,就摟著尹紫蘿走了出去。
連頭也沒回一下,連再見也不說一句。
這一局,葛以淳如願以償地解了婚約,柳書縵驕傲地保全了尊嚴,而她呢?一個本來就不存在這段時空的人物,竟荒唐得失掉了心?!
這場夢,過於血腥。
但她,卻不知如何逃離。
第五章
影蘭不知道深秋的上海,有濃得化不開的悲涼氣息。
足足一個禮拜,她讓自己忙得混天暗地。
還好答應了傅立航的邀請,她才能在話劇的角色中痛快的哭泣,這齣戲是童話故事「人魚公主」的改編劇,恰巧就隱隱約約寫照著她的心境。
她,就像人魚公主最後的結局——化成泡沫、無蹤無跡,而瀟灑的王子連她是誰也搞不清。
大家對她的演技喝彩不已。
這天清晨,她打扮好正要出門——
「蘭兒,又要出去啊?!」雪凝喊住她。
「是啊,老覺得悶悶的,想出去走走——」
「下午還要去綵排嗎?我好久沒跟你聊聊了,你是不是有心事?」雪凝挺關心地問著。
「季小姐,怎麼你還在蘑菇?!別忘了今天要考試,可得走了——」柳書嚴急忙地走向這裡,說:「再遲到,穆教授可會不高興。」
「不高興?!才怪哩,你聽過木頭有情緒嗎?」雪凝嘟噥了一句,而眼神中竟閃過一抹光芒。
「快走吧!回來咱們再聊。」影蘭向他們道了別,便也叫了輛黃包車,往市郊方向處去。
這些天來,影蘭的腦海總浮現這處勝地,硬按捺了許久,最後她依舊來到這裡。
一樣的湖面、一樣的小徑,昔日的種種又清晰地映在眼底,熟悉得令她驚心,二十五歲的柳影蘭竟幼稚地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傻傻地守在這裡,期盼著出現奇跡。
一陣突來的車門關上聲,擾了這一切的清靜。
只見尹紫蘿急急地往湖的另一端走去,令影蘭訝異的是,沒一會兒,尹紫蘿竟挽著葛以淳從那頭樹叢裡走出來,而且有說有笑地朝她這頭走來。
影蘭想也不想,慌亂地將自己隱入樹林中,不敢弄出點氣息,待他們人走遠後,影蘭才掩著心口回家去。
原來這裡是他擄掠女人心的秘密花園,而她柳影蘭竟可笑地在此處,這下子,連這唯一的療傷處都不必了。
慶幸的是,她身上利落得快,畢竟這等技巧她早已聯繫過幾回,否則一旦被瞧見,那她連往地上鑽個洞的力氣都使不出。
中午不到,他就回到家門口了,只見一女傭正搖著下幹著一男子出大門。
「拜託,讓我見見柳大小姐,我真有急事——」
「虞師傅?!怎麼是你?!」
見他滿頭大汗,神色慌張,影蘭就察覺了事情的嚴重性,趕忙地領他入內,老到側廳的小客廳。
「大小姐。求求你。救救巧眉吧——」虞思年竟紅了眼眶,哽咽地說著。
「巧眉?!她怎麼了?!」影蘭也被他擾得緊張起來。
「我爹因賭債還不了。便將我妹妹押給人家,我本來是想籌些錢把巧眉救回來,可是那賭場的老闆硬是不肯放人,還威脅我不准見他。否則巧眉就有的受了——」
「怎麼沒王法嗎?!可以告他啊!」
「我也想過,可是他們和警察的關係也好,而且——」
「而且什麼?」他最氣人家說話說一半。
「而且是我爹說要將巧眉嫁給人家當三姨太,這又算不上犯法,我拿什麼去告呀!」
「你娘呢?!他就不聞不問?」
「我娘去世了——」
這件事一團糟,一時間影蘭也沒個主意。
「我方才求過柳老爺,可是,他說無能為力,現在我指望大小姐了,看在巧眉伺候你這麼多年,求大小姐救救他吧!」
「我是在想法子,可是——」影蘭來回踱著步,滿面愁容的自語著:「光是一個上海市,我就搞不清東南西北了,何況是天津?再說就算我去了,人家也不肯買我這小女子的面子——」
「有一個人可以——」虞思年吞吞吐吐的。
「誰?」不管是誰影蘭會毫不猶豫地前去求情。
「是——是葛家少爺。」
葛以淳?!不會吧——
「大小姐,我知道這讓你為難,但是,葛家在天津是很有份量的,尤其是官方方面,都得禮讓三分,更何況聽說要娶巧眉的那個糟老頭還跟葛家有生意往來,所以——」
影蘭揮了手,阻止他再說下去,事情不會只有一條路可行,她絞盡腦汁地想著。
「要不——咱們偷偷地把巧眉帶回上海?」她說著。
「不行,她此刻被軟禁在那老頭府裡,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那——替你爹清了賭債,要他取消這門親。」
「不可能,那老頭威脅我爹的老命,他就是擺明了要新娘。」
可憐的巧眉,才十六歲吧!竟遭此不幸。
「大小姐——只剩兩個星期了,巧眉偷偷告訴我,她寧可同歸於盡,也不貪這榮華富貴,她——她是打算結那一晚血濺保貞節。」
虞思年的陳述,聽得影蘭頭皮發麻、毛骨悚然,她絕對不能見死不救,即使被葛以淳尖酸嘲諷,她也會冒著被人一棒子轟出去抽像險去見他。一條命,值得的。
滿室的煙霧瀰漫,零亂的床上橫躺著具身體。
「鈴——」床頭旁的電話響著。
葛以淳按住疼痛欲裂的太陽穴,咒罵著抓起了聽筒說著:「不是要你別吵我——我誰都不見,管他哪個女人——」他又神智不清地掛回電話。
自從舞會那天起,他就沒真正地睡過覺了,無論何時何地,白天或黑夜,蘭兒的身影總佔著他的腦海揮之不去。
他痛恨這種被宰割的感覺。
「小姐——不能進去啊——」樓梯聲陣陣地響著。
「我一定要見他——」
這聲音,好熟悉,但他沒法子集中精神去辨認,但,不管是誰,他鐵定踢他出去。
「砰——」門被推門撞到牆壁。
「我數到三,你不出去就休怪我無情。」他頭蒙在被子裡喊著。
「我有急事,你不幫我,就算用踹的我也不走——」影蘭一急,嗓門也大得出奇。
好傢伙敢威脅我?!葛以淳一翻身想把這人看個仔細——
「怎麼是你?!」他的神智頓時清醒大半。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可是若非事出緊急,我真的不會來打擾你。」她的眼光充滿委屈。
在他佈滿紅絲眼睛的注視下,影蘭一口氣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
看著他憔悴的面孔,邋遢的鬍鬢,影蘭有種擁他入懷的衝動,不管他是否為她才落魄至此,影蘭的心疼沒有計較分別。
「別老盯著我,現在什麼鬼樣子,我自己清楚得很。」他依舊怨恨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