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瘦了好多——我——」話未竟,而心一酸,她竟然在他面前不爭氣地掉了幾滴淚。
她的淚,滴成了他心口的血。
她再也無法克制地衝上前:「對不起——對不起——」他頻頻拭著她欲罷不能的眼淚,繼而,顫動不已地將她擁在胸前,緊緊地、全心全意地,傾注他所有的思念。
過了好久好久,他驀然地推開了影蘭,又換上副冷硬的表情,說著:「你不必演得如此賣力,我還不見得會答應。」
此刻的影蘭,羞愧得只想奪門而出,但——不能。
「我不想麻煩你太多,只希望你能搖個電話到天津,我再前往帶人。」她試圖冷靜地說著。
「你要去天津?!東西南北,人生地不熟的你怎麼去?」
「有人帶路。」
「誰?!柳書嚴嗎?」
「不是,他正在考試沒法子抽身,是虞思年,巧眉的大哥。」
「為什麼不請你爹派人去?孤男寡女的,你可真放心呵!」他語氣帶著酸味。
「我爹根本不理,再說他即使願意,對他派的人我也沒信心,這事不能有閃失,否則會鬧出人命。」她沒好氣地說著。
「那你跟那姓虞的挺熟嗎?你就信得過他?!」
「他是我的裁縫師傅,何況這是去救他妹妹——」
「他呀——」葛以淳想到他曾見過虞思年量著蘭兒的三圍,不免皺了眉:「居心不良——」
「怎樣?肯不肯幫忙?」影蘭有些焦慮。
「幫你有什麼好處?」他有種落井下石的笑意。
「你——」她煞住了差點出口的三字經,臉色難看地怒視著他說:「要怎樣才肯幫忙?!」
「答應我兩件事——」他若有所思地說著。
「哪兩件事?!傷天害理的我不會答應——」
「第一件事,由我陪你去天津,不准那姓虞的跟到——」
也好,免得到時事有變卦,畢竟葛以淳本人在天津還是挺濟事的,再說,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的相處,於情於理,影蘭沒勇氣說不。
「第二件事呢?」她又問著。
葛以淳笑著有些詭異,「等我想到再告訴你。」
在葛以淳的擔保說服下,柳知然終於點頭讓影蘭上天津,當然,他也這對年輕人搖頭歎息,明明是佳偶天成,再鬧得一番波折後,竟又相偕前往天津,令他這老頭滿頭霧水,不知是該憂或是該喜?!
只有書屏暗自欣慰。
「姐,你這次會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順利的話來回頂多一星期——」
「可是,話劇比賽怎麼辦?」
「哎呀——你不說我倒忘了,這怎麼辦呢?」影蘭放下手中的收拾的行李,滿臉愁容地歎氣。
「要不我向傅大哥說一聲,大家商量看看。」
「書屏,我想——」影蘭其實沒那份心情再參加什麼話劇,倒不如趁此機會推托掉,於是又說:「我這次恐怕趕不回來了,麻煩你替我向同學們道歉,並請傅立航另外挑個人頂替我——」
「可是傅大哥一定不答應,他——」書屏故作為難地說著。
「不答應也不行啊!除非演空城計。」影蘭有些不耐煩了,「而且你是劇務,先哄他挑個人背劇本,反正屆時我沒回來,那個人就得補上,好了,就這樣別再說了。」
好不容易將書屏請出房間,影蘭有些虛脫地癱坐在床沿,這些日子以來,她內心的起伏幾乎耗散了她所有的體力,尤其是那天見到葛以淳憔悴的神情,她的胸口似乎被人狠狠地重擊一番,悶得她夜不能眠。
更氣惱的,是她竟然還期盼著明日的天津之行。
對於葛以淳,她自知沒資格去爭取,但又無法割捨,她真希望趕快夢醒,睜開眼後完全是她柳影蘭的天地,是好是壞,全歸於一。
但,付出的感情呢?能不能也笑說著一抹而去,然後再輕易地作下個夢境,付出下一段夢中情?!
影蘭真的很努力地在安慰自己、哄騙自己。
「蘭兒——」
忽睡忽醒間,影蘭似乎聽見遙遠處傳來的陣陣呼喚,隱隱約約見到滿頭白髮爺爺的眼淚。
「爺爺,我在這兒——」她痛心地回應著。
「回來呀——蘭兒——」
重複又重複,間斷又模糊,但字句裡的呼喚,聲聲都似乎將影蘭向前拉進。
「不行——」影蘭倏地驚醒坐起,額頭上的冷汗是她掙扎的痕跡。
「現在不行,我還沒救出巧眉,不行,不行現在回去,不可以——」
喃喃自語的她,沒仔細看出心底的秘密,巧眉固然要緊,但這不是原因。
她不能承認柳影蘭早已醉倒在葛以淳的款款柔情裡,那太庸俗、太懦弱、太傷害自己。
所謂地大物博,她今日才見識到。
以往坐火車從台灣頭坐在台灣尾也不過幾個鐘頭,睡個覺、打個盹也就過去了,哪像這般遙遠,捱了十幾鐘頭還不到終點,唯一慶幸的是,訂的包廂可坐可臥,完全具有隱私性,不必大傢伙乾瞪眼地耗上整日,無聊透頂。
北方的氣候,冷得早。
下了火車的影蘭不自覺地抖了下身子。
「披上,免得受寒了。」葛以淳適時地為她披上外套,動作自然地令影蘭有些妒意。
「很熟練嘛,真不愧是葛大情聖,動作都達爐火純青的地步了。」她冷嘲熱諷地糗著他。
「哪裡,請柳大小姐多指教。」他依然一副不為所動的笑意。
「不敢!還是留給尹大歌星吧!」
一路上,他們就是這副模樣,你來我往,兵來將擋,戰戰兢兢地深怕一個閃神,就失了心中的一寸地方。
儘管疲累,一到了飯店稍微休息後,他們便開始急忙地打聽消息。
「如何?姓李的可聯絡上?」影蘭揉著酸疼的兩腿問著。
「沒有,據我派去的人回報,那姓李的似乎是要定了那位虞巧眉,一聽說我找他談這事,便佯稱有病上他處靜養,至今沒透個消息。」
葛以淳也疲倦地揉著太陽穴,全身癱坐在床沿。
「來,喝些熱茶。」影蘭遞給他一杯清茶,面有疚意地說:「真抱歉,讓你跑這一趟,其實你可以不必來——」
「你又怪我多事?」他啜了口茶。
「我是不想欠你太多——」他站在他的面前。
「不多——」他嘴角牽動一下,說著:「一個要求而已——」
不擔當生氣,這一說又挑起了影蘭的不滿。
「我已經不抱期望了,你的要求會『高尚』到什麼地方?」她說著。
「那好,為了符合你的想像,我會盡量朝卑鄙無恥的水準去想。」他斜眼地瞅著她。
「葛以淳,你——」
影蘭頓時接不下去,惟有面對他時,她那慣有的冷靜才會失去,難不成他是她的客星?!
「你想像的是什麼?!」他故作疑惑地看著她的滿臉通紅,「說出來我也可以做個參考呀!」
他真愛死她害羞又不服輸的犧牲模樣,這朵小蘭花又固執又倔強,屢次抵抗著他充滿愛慕的眼光,惟有此刻,在滿臉的紅暈下,他才能瞧見她軟化、柔情的心,他葛以淳才能稍微撫平些當他面對她的無力感與沮喪。
二十七歲的他,過慣了呼風喚雨的日子,嘗盡了奉承諂媚、投懷送抱的風光,他實在不滿意自己竟會敗在這個小女孩的一顰一笑裡。
輸了面子不打緊,更慘的是,連心都不聽使喚了,為此,他可是小心翼翼、步步為營,非得重新找回自己。
因為距離,更添神秘;因為得不到,更加不甘心,葛以淳總是如此地告訴自己,所以,他要掌握一切,就必須先贏取她的心,然後,他才能驕傲地走出這片迷情,而到時,這朵小蘭花就會想尹紫蘿或他曾經交往的女人,好似雁過寒潭,只映倒影,不留痕跡。
而葛以淳,永遠是座潭,他的心不會為誰起漣漪,他的理智永遠會客觀地戰勝虛幻的感情。
他不是無情,而是太過保護他的心口的那片天地,在重盡現實社會下的醜惡人性,許多人,不分男女,為了虛榮、為了利益,可以毫不吝惜地賤價出賣心靈,這一切他完全看在眼底,也寒透了心,他可以揪住這些人的弱點而從不輕易攤在陽光下,讓人一目瞭然、無所遁行。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他說服著自己。
「葛以淳,請你莊重一些,我不是你在上海的那些鶯鶯燕燕。」影蘭過一會兒才從慌亂中走出,「我要回房去了,明天見——」
「等一下——」他一把拉住了她,一使力地使影蘭失了平衡地倒向他的聲旁。
他的鼻息搔著影蘭的耳朵,也搔癢了影蘭的情緒,令她更加緊張不已。
「你——」她說不出話,只是瞪著大眼洩露了心情。
他笑了笑,放開了她,逕自蹲了下去。
他依舊不語,只是輕柔地用手來回搓揉著她的小腿肚及腳踝,不是輕慢、不是調戲,而是份濃郁的窩心與甜蜜。
「還酸嗎?」他低沉的嗓音催眠著影蘭的意志力,「你當然不是我上海的那些女人之一——」他用那深情的眼光凝視她,「你是我的絕妙好蘭,我這雙手就是用來呵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