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可以!」除了她,世上還有誰能應付難纏至極的鳳驍陽?「我巴不得你快快找他去,天曉得你不理他,讓我們這些旁觀的閒人有多辛苦。」
「啊?」她面露疑惑之色。
「可別又誤會了。」季千回趕緊解釋,免得又把剛解好的結給打回原形。「我是說你不理他,他老是想東想西、脾氣大壞一會兒叫我們去剿山寨、一會兒去整荒地,一會兒又到南蠻去醫怪疾,天南地北亂轉,誰都受不了。」
「呃……這麼嚴重?」
「還有更嚴重的哩!」想起自個兒被耍得團團轉的事,她就忍不住紅了眼眶。嗚嗚……這天上地下也只有他鳳驍陽敢這麼欺負她季千回了,連曲翔集都得要讓她三分,就他一個敢這麼欺負她。
「可是……你仍然留在這裡。」
「咳咳……」季千回咳紅了俏臉。「那、那是因為你在這兒。」打死都別想讓她承認,自己其實很欣賞那陰陽怪氣的傢伙。
「邢公子他們也是,都留在沁風水榭。」她說,通透依舊的心已經想通一切。
他們--其實都是欣賞驍陽的,否則不會甘心任他作弄。
「驍陽認識你們是他的幸運。」而她--卻是他不幸的源頭。
「別愁眉苦臉了。」這傻妹子恐怕又多想了什麼。「他誰都不要,就只要你,有了你,他就會安安分分的,我們大伙也有好日子過了。」
「可是我……我傷他那麼重,他、他還會要我麼?」
「他要,打死他他都要!」季千回正色道。
「可若真的如你所說的,他為什麼不自已來解釋,反而要你來告訴洗這一切經過?」
「我是偷偷來的。」季千回看看四下。「他有多心高氣傲,你還不明白麼?要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告訴你他為你痛哭失聲,甚至白了頭髮,今後在你面前怎麼抬得起頭來?再說,他也不是愛賣弄功績的人--說難聽些,以他這個性,注定老是被別人誤會,也只有你才能看透他的真心,明白他行事背後的用意。」
「恐怕現在我已經沒有那麼瞭解他了。」疏遠了一年半多,她還能像過去一樣當他的知心草、解語花麼?
「他沒有變,除了更愛你之外,他還是以前的鳳驍陽。」就連可怕的地方都沒變。季千回暗暗補充,沒敢說出口。
「他還會想見我麼?」她對他那麼冷淡生疏,他會原諒她麼?
自醒來後,她從未正眼看他,只因怕一看就守不住佯裝的冷淡,怕看見他專注的凝視後,會忘了自己是害慘他的禍水。
她是那麼無情地對他,如今他還會理她、要她麼?
她不敢奢想。
可……好想見他!此時此刻,她真的好想見他!
「千回!」
「啥事?」
「驍陽……」酡紅的雙頰含羞,不敢看她。殷若瞳嚥了口唾沫,囁嚅間:「他人在哪?」
季千回笑瞇了眼,快快答道:「淨心池。」
第九章
黃昏將盡,一日又將過去。
銀白色的身影孤寂獨坐,上身靠著石柱,斜坐石亭欄杆上。
她又……冷淡了他一日。
勾在指間的酒壺貼著下唇,任酒傾倒入喉,半數溢出唇角,濕透了半敞的襟口。
抬起另一手抹去唇邊酒沫,鳳驍陽喃喃低吟……
「月朧星淡,南飛鳥鵲,暗數秋期天上--錦樓不到野人家,但門外、清流迭幛……一杯相屬,佳人何在?不見繞樑清唱……人間--人間平地亦崎嶇,歎銀漢,何曾--何曾風浪……」低吟到最後,消了音、頭一斜,倒在欄杆上寐睡。
撲通!酒壺隨著垂下的手掉進池中。
寐睡的人未見清醒,似乎是真的醉了酒。
殷若瞳來到淨心池,看見的就是這幅情景。
好心疼。
走近他,或許是因為醉酒,鳳驍陽並未被碎步聲驚醒。
心……真的好疼……
一直不敢看他,怕管不住自己的心,今日看他,才知他瘦了好多。
她折磨自己,無法忘卻自己是導致天下異動的元兇,不敢讓自己得到快樂,卻沒想過這樣會害苦了他。
是她自私,只為了讓自己的良心過得去,一味地以為自己只會招禍於他,拒絕深思他之所以那麼做的用意,是源自於愛她、想留住她,才不惜如此大費周章。
「如果能忘就好了……」她俯身,悄悄將手貼在他左胸,感受那熟悉的溫度。
「對不起……我怕又會害了你,所以不敢靠近你,是我的錯……」
「你還會愛我麼?」她問,只有在這一刻她才敢問,因為怕他清醒時問出口,將會得到冷淡的拒絕。
「你瘦了好多……」素手移撫消瘦的頰,靜靜貼著。
鳳驍陽眉頭一皺,握住頰上的冰涼,睜開朦朧的雙眸,眼前一切迷濛似在夢中。
是在夢中麼?若不是,她怎會正眼看他?
感覺掌中的冰涼往後一縮,他心一驚。「別!別走!」
「驍陽?」
睡得迷糊的鳳驍陽笑了笑。「你喚我的名字,終於喚我的名……」
他起身,想抱住夢中幻影。
「小心!」殷若瞳想攙住他,卻使不上力,只好讓他倒靠向自己,也讓他趁隙抱住她。
「別離開我……我受不了……」
「我不會離開,再也不會。」反手抱住他,殷若瞳不由自主地又是哭又是笑。
他愛她,仍然愛著她!
「我好苦……」好香……她身上總帶股馨香,在夢裡,這香味如此真切……
真好,若是夢,他願付出任何代價只求再也不醒。
「你知道我有多苦麼?我答應你繼續活著,我照你的話做了,幫了他、沒有傷他,我……沒有傷人……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是……不原諒我?不肯再愛我?」
「我沒有不愛你。」好疼,她的心揪得好痛!「我愛你,我一直都愛你!」
鳳驍陽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兀自發出囈語:「你不愛我……因為我引戰挑禍,所以你不再愛我……不肯正眼看我……你避我躲我,不願再見我……我好氣、好恨、好惱火!你知道麼?」
貝齒咬緊下唇,她的心再怎麼痛,只怕也比不上他的萬分之一呵。「對不起……」
「但我不敢……怕你會怕我,我不敢氣、不敢恨、不敢惱火,什麼都不敢……我不敢……怕到最後你連與我同坐一桌都不肯……」
囈語不斷,說話的人卻沒有清醒的跡象,緊閉著眼,眉心仍糾結成峰,纏繞著化不開的陰鬱。
這些日子他一定不曾好好睡過一回。殷若瞳心想,伸長雙臂摟著他,讓他靠在懷中,靜靜站著。
滿心的疼楚湧上心頭,逼出熱淚。
「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什麼,我什麼能力都沒有,但如果陪在你身邊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我就留在你身邊,無論生或死,我都會在你身邊。」伸手撫摸黑髮,果然如千回所言,指尖的觸感不若以往細膩。
他為她哭白了黑髮……
「驍陽,雖然你聽不見我的話,但天地為證,我愛你,永生不離不棄,只要能讓你快樂,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能讓你快樂,我殷若瞳無悔無怨。」
就算天下人辱罵她不知亡國恨、殺父仇,她也認了。
因為她就是愛他,她就是愛慘了他!
回不了頭,也無法回頭。
※ ※ ※
是夢的延續麼?
他又回到烽火連天、狼煙四起的戰場。
那燎原大火依舊,無情吞噬了陳腐敗壞、用盡蒼生血汗堆砌的皇宮,席捲屍首建構下的虛幻繁華。
大火燎燒再燎燒,他手上握有火炬,仍舊是那點火人。
漫天煙火、囂塵濛濛,那將化為焦土的斷垣殘壁間,可還會有她的身影?
如今他懂了,她是因,是他顛覆朝代的因。
她也是果,為他承受逆天行事的苦果。
再一次,他救了她,不問逆天抗命或順天行事,只要能救回她,要他受什麼苦都可以,哪怕是相思之苦,哪怕是一廂情願之痛,只要她活著,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風吹捲起千堆灰燼,朦朧間,眼前情景似曾相識--
那不斷重複的夢境中,那荒蕪的焦土上煢煢獨立的身影……
她在!她在那兒!
他疾奔而去,不願再讓她從手中溜走。
背對他的倩影,像是聽見了腳步聲,緩緩轉向他。
那天人絕麗的姿容噙著一抹淺笑,柔柔地看著他。
是了,這夢已走到盡頭,他得到她,縱使只能在夢中,他此願足矣。
焦土中獨佇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是讓他肝腸寸斷的女子,是讓他嘗盡大悲大喜的女子。
他奔向她,她伸手向他。
這夢……終於走到盡頭。
他終於能握住她的手,留住她的人,也將她---
摟進自己懷裡,擁有了她……
「睡得好麼?」見他唇邊泛起微笑,眉眼顫動,似有清醒的態勢,殷若瞳開口輕問。
懷裡的頭顱在她胸前蹭了蹭,發出滿足的歎息,似乎仍未清醒。
「驍陽?」
身邊如夢似幻的馨香讓鳳驍陽抬臂緊摟。夢境中,他擁她入懷,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