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完,才又上前,冷冷:「你武功雖好,頭腦卻不大清醒。柳箏豈是輕易傷得了的?她深謀遠慮,天下英雄都在她算計中!玉少俠,你再夾纏不清,可別怪我無情!」掌風加重,心香立覺胸悶難言,但他情急拚命,也使鄭雪竹暗驚。以前知他和天道武功不過在伯仲之間,說不定還遜於天道,但今日看來,竟似高出天道不少,短短幾月精進如許不由他不增幾分戒備。
但他武功的確超出心香太多,縱然不能舉手間擊敗心香,但十幾招一過,心香已左右支絀難以為繼。若非他有意手下留情,早已命喪當場。
心香駭異驚懼,卻拚死搏殺,到最後只是兩敗俱傷的打法,跡近於無賴。鄭雪竹氣往上撞,喝道:「我已容情,你再要糾纏休怪我下殺手!」清凌凌,一掌似天外來風,已按在心香心口,心香竟避之不及,這一掌流風清月、曼妙之極。
他手按心香心口,只須掌力一吐,心香立時便心膽俱碎,那時誰也救不得。
他見心香死在臨頭,並無懼色,眼神中卻有慘傷淒苦之色,那和玉相思一模一樣的眼神讓他心中一抖,幾乎立時便要放手。
他知柳如眉夫婦情深篤好,不料她竟隱忍到現在?莫非她真的受傷?還是不在家中?正遲疑間。只聽房中一聲驚響,怪笑聲刺耳,精舍轟轟然被擊出一個大洞,窗飛石濺,一個人影狂笑飛出、直向外逸去。
鄭雪竹心念電轉,一驚而上:「留下!」那人一掌擊來,他大怒而上,一掌拍向他後心:「找死!」那人本已借一掌之力飛出牆頭,但被他一掌,竟跌了下來,鮮血狂噴,倒在地上不動了。鄭雪竹這一掌運起了神功,那人絕難活命,正要走去細查,卻聽心香狂叫:「眉兒——」
一驚掠去,見那絕艷無倫的綠衣女子臉色灰敗,眼見是不能活了。他一呆,不及多想,搶上前,出指如電封住她全身大穴,喝:「守在一邊!」盤腿坐在她身後雙掌抵住她後心,為她療傷。
心香原要拚命,但他一喝自有神威,又見他為如眉療傷,心中狂喜,立刻站起。卻見原來那被鄭雪竹打倒的人一動,已站了起來,一邊口吐鮮血,一邊掙扎向外走去。他一驚欲追,但看看二人,又不敢稍動!拔下劍鞘,對準那人後心擲去,這一擲之下貫入內力,那人必被穿心刺過。誰知鞘剛及身,卻被什麼擋住一般,那人口中又噴出鮮血來,扶著牆慢慢走出去。心香一呆之下,眼看他走了。過了一會兒才恍然,此人必是身穿護身甲。但鄭雪竹一掌拍不死,自己一擲刺不死,那必是寶甲之類。
他仗劍護在二人身邊,心中堅信眉兒不會死,一定不會死。
心中尖銳地狂痛,卻不敢看二人療傷。心中只有在想:「鄭公子能救她,沒事的。要是救不了……」他只覺一陣揪心的痛,似千萬把 鋼鋸在心上絞磨,忍不住身子晃了晃,口中流下血。
腦中頓成一片空白,似乎有一個聲音堅定地說:「那我也不活了!要死一起死!」
心中一定,立刻歡喜了起來,拍拍腦門,暗笑自己蠢!最多不過一起死,又怕什麼?
這時聽得呻吟聲,對他就似一聲霹靂,他看到鄭雪竹收了功,而如眉臉上已有了生機。
他要歡呼一聲,卻發不出聲音,搶上去抱住她,臉上有狂笑的表情,淚水卻狂湧而出。臉挨著她的臉,竟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鄭雪竹心中一陣沖激,隱隱也有些羨慕!能哭,豈不是一種幸福?但作為天宇主人,他沒有哭的自由!他也不記得自己曾經哭過沒有,似乎他從不曾哭過!他當然也有傷心和痛苦,甚至比別人更多,但作為天宇主人,無情的象徵使他只能忍。當痛苦到一定程度,心就硬如鐵石!用冷漠對抗著情感,用高高在上來防避受傷!
人生有情就必定有痛!有愛就會受傷!這是天宇主人的選擇,也是他的標誌!但,無痛無淚,無怨無喜的人生是否只是行屍走肉?沒有感覺又和石頭有什麼區別?
他的心一抖,也忽然記起來了,他哭過!
那一次他看到那個少女跪在地,淚水落下來:「請告訴我!」他那時感覺到了痛,然後他讓她去烏龍坡,找兄長就可知一切。
他轉身的剎那,熱淚已流下。
他哭了,為一個無情的命運安排……
鄭雪竹輕歎了口氣,心中一陣迷茫。
這時心香歡喜地嗚咽一聲:「眉兒……」柳如眉無力地睜開雙眼,卻被他嘩嘩流下的淚淋得睜不開,他忙忙地擦淚,卻怎麼也擦不完。她唇角有一抹笑意,抬手欲為他試淚,但手抬了一半,卻無力地垂下來……
剛才她和那人以內力比拚,但外面鄭雪竹和心香在鬥。她心中又急又怒,苦於說不出話來。內力相鬥時哪容分心,幾乎是被對方壓入絕境,到後來聽到心香被一掌制住心口,若再不救,轉眼便死,大驚之下,立時被敵人排山倒海的掌力攻破。若非她臨危之際,拼盡全力勢要同歸於盡,迫得那人回力自保,早命絕當場了。雖一掌相對,傷了敵人,自己卻也是重傷難活了。
此時悠然醒轉,見心香好端端活著,而自己己也未死,立知是鄭雪竹救了自己,也未殺玉心香,對他的恨意立時消了大半。
鄭雪竹此時忽驚:「那人呢?」心香歡喜之餘早忘了,經他一提,忙講了緣故。鄭雪竹怔了怔:「天魔甲?」如眉歎口氣、斷續說:「不戒門五不戒,生死門主寧亞尊者……他的甲衣生死劫甲……,沒有天魔甲厲害……」她和寧亞尊者比拚,原本並不懼怕,但料不到鄭雪竹趕來,分了心神,便傷在此人手中。鄭雪竹間接傷了她,但也救了她,何況他未必是他來害人,只怕也是中了計!所以如眉也未恨他,深謝他未傷心香。
鄭雪竹心下雪亮,情知中了計,但心中卻有更多疑雲,遲疑了一下,終於仍是忍不住問道:「玉夫人,在下心中有些不明之處,雖夫人傷重,但此事關係重大,不得不請教!」
心香見柳如眉負傷,鄭雪竹還要煩她,心中很不高興:「鄭公子,眉兒她……」
如眉搖頭:「心香……請鄭公子到梅園……,許多事都過去了……你也該知道詳細情況……」眼中又是淒涼,又是溫柔,心香心如刀絞,不忍違她意。
梅園之中,梅樹新裁,此時尚未見綠意。但其他花草柳楊,卻是欣欣向榮,心香扶她坐在樹共花之間,如眉怔怔落下淚來:「如碧她們想是……已死了……」
心香心中一陣絞痛,卻安慰地:「我讓她們避出去了,你別擔心!」
如眉信以為真,臉上現出了笑容:「這就好了,我就放心了……」出神了一會。
她看了鄭雪竹一眼,低下頭來,一點點的紅淚落下來。這情形讓鄭雪竹也有些淒然,只覺她這一流淚,竟是不由主讓人心碎,那斷腸淚眼,就算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會為之傷心。
心香握住她手,眼中有無限的溫柔關愛。
她哽咽了一聲,抬起頭來,看著梅林出了回神,淚光一閃,柔聲說:「那一年,曉晨捨我而去,我找遍各地,都沒有他的下落。我日日夜夜傷心,但又有什麼法子?我打不過血令,就算找到他又能怎麼樣呢?所以我日夜練功……」
她淒然一笑:「我練成了梅花淚,我以為可以打敗血令,所以我去找他。那一天下了雪,梅花卻未開。血令的夫人是我師叔,怪不得也愛梅。在後園中,雪在下、我和血令鬥得很激烈,他的武功很高,我們鬥了一天一夜,從下雪到雪停。我們都在鬥,反正若我殺不了他,就不能得到曉晨。曉晨他離開我,我也不想活了……我活著又有什麼快樂呢?」
她的淚紛紛而下,心香淒然握住她:「眉兒。」她淡淡地搖頭:「可是我終於輸給了血令,我心裡傷心得像似似有刀在刺,我不如死了,我從懷中取出匕首,就朝心口刺下去……」
心香臉上變色,雖知她至今好好活著,仍是禁不住發抖,鄭雪竹知她昔年事,歎口氣。
她輕輕地緊了緊心香的手:「我沒死。血令奪下了我的刀。但那時我很絕望,他不殺我反而救了我,我卻只有更恨她。這時明夫人走來,抱住我給我擦淚。我本該恨她的,但她那麼溫柔美麗,我怎麼也恨不起來……」
鄭雪竹心中一抖,淚光一閃沒作聲。
「我不願我的心被她勸動,掙扎著推開她走了。我走在路上,什麼都不理,我心裡好痛啊,不知要到哪裡去……我不知不覺走到荒野上,就看到許多高手圍著一個武士在鬥。那是個東瀛武士,身手很了得,但卻打不過眾人,眼看就要敗了!我不想看,反正不關我的事。但我剛要走卻聽一個人說:『荷邊信夫你死到臨頭了,奉血令之命,請你相見!』當年血令名傳天下,他要拿人,沒人逃脫。但我當時對這血令恨意難消,就出手救下那人。拿他的人見是我,知道不敵,就都走了。其實我當時內傷嚴重,只有送命的份。那荷邊信夫看到我後,很吃驚,臉上有愛慕的神色。若是曉晨這樣看我,我只會歡喜,別人這樣無禮,我就想挖出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