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始終不辯白。以二人的知心,縱所有人都指證如眉殺了惜香的心上人荷邊儀非,只要如眉說一句:「不是!」惜香也會毫不猶豫地信她,根本不必多問半句!
但如眉就是絕不說明,讓他無法決斷。
此時聽她無限真誠地唱出願與他永為摯友的心。
三人在此相聚,療傷之餘,談論武功,切磋武學,心香受益良多,而二人也自覺更增見解,這十幾日過得快樂無比,竟是十幾年首次。
如眉情愛既諧,與知己好友又重言舊好,心情大悅,雖內傷極重,反而容光煥發,自覺人生至此,了無遺憾,連武功也可以不要了!
這一日,惜香自覺內傷已無大礙,掛念妻兒。雖不捨分手,也知終要趕回,但來時鬱鬱,去時洋洋,心情自是天地之別。儀非無論是否被如眉殺,總歸是回不來了。而她就算真是兇手,如今的如眉已是另一個人了,他殺她只怕絕不會令自己更快樂,他也不會捨得!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過去的既已無法挽回,仇恨又何必總在心中?荷邊儀非在他心中依舊沒有死,這就夠了。
心香夫婦也知不能再留,擺下酒席,設宴祝酒。如眉與惜香原都是簡於飲食之人,但心香卻於口食上極挑剔,使得如眉也開始講究起來,這席上菜精酒美一派熱鬧。
惜香看他豪爽不羈,把從前清冷優雅的神仙世界變成了熱鬧華麗的塵世俗境,而如眉卻只能看他胡為,無可奈何地對惜香扮個鬼臉。
惜香忍不住笑起來,大感有趣。
從來如眉和惜香都不是愛熱鬧的,他們的世界常是寂寞和冷清。他們也極少朋友,更不會有佻達的知交,所識皆是身份不俗的高手。
但這個玉心香快樂佻達,豪放不拘小節,可以逼惜香猜拳賭錢,也可以強抱住如眉笑罵,簡直是一個市井浪子,偏就是讓人心折。
惜香怎麼也想像不出傷心林的清冷世界怎麼調教出這樣一個異數。那自是上天派去收拾如眉的。他也深信傷心林早晚會雞飛狗跳。
酒宴未完,心香已喝了一罈美酒,兀自毫無醉態,惜香卻有了酒意,自知不敵。如眉讓撤下,換上香茶水果和甜粥,三人圍坐。
「還有幾日就是烏龍坡之戰,華大哥多留幾日看看不好嗎?」心香很不捨他走。
惜香搖頭:「斷腸林從不插手武林事,烏龍坡之戰雖熱鬧,斷腸林卻也從未露過面,我原是來找如眉的,也在外太久了!」
心香悵然:「才幾天就分手,真不捨得!」
如眉微笑:「你又怎麼不知足了?惜香在武林的地位,別人見一面都難呢!」
心香振作了一下:「那倒是!我從前聽人說過,真正的天下第一武功是華大哥呢!」
惜香微笑一下:「哪有什麼天下第一的說法?當年我們四人誰也沒勝了誰。如眉,你記不記得那—次在流香河畔,鬥了四天四夜的事?」
如眉一笑:「怎麼不記得?那時你們三人都愛穿白衣,我卻酷愛綠衣。後來,你和阿儀都不穿白。」她輕歎了口氣,心香伸手握住她手,柔和地向她笑了笑。她淚光閃動,含笑點頭。
惜香微笑:「那是因為曉晨的風采,我們都自歎不如。如眉,當時外面每人都大了你十來歲,可你卻毫不遜色,可見比我們都強!」
他看著心香,微笑:「你並不太像曉晨。曉晨他太激烈、太衝動、太固執。他許多事都從不顧及後果。你和他有些地方像,但你會得到所有人的喜歡,沒有人會想害你!」
如眉臉一紅,心香衝她眨眨眼。
惜香遲疑了一下:「有一個人……嗯,他實在和曉晨的性格像,那種氣度,唉!」
心香驚奇:「他是誰?什麼氣度?」
惜香緩緩:「天宇鄭雪竹,你知道吧?」
「就是八歲登位,十八歲成為天下最厲害人物的鄭雪竹。」心香興致勃勃地接口。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這幾年他很少露面,大小事務交給別人去做,已沒有幾人能令他出手。他是理所當然的至尊!」惜喬歎口氣。
心香笑了:「那也好呵!聽說他不錯!」
如眉白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他摟住她一笑:「那當然。不過我是不會讓他見到你的。聽說他二十八了仍未娶妻。他沒我幸運!」
如眉飛紅了臉,啐了他一口。
惜香歎口氣:「這個人非常了得,做至尊也無人能比得上他。只是他太難測,武林在他手中也不知是福是禍。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思。」
心香:「他不會是壞人!天宇歷來是正道首領,鄭雪竹的口碑很好呢!連邪派高手也服!」
惜香歎口氣。過了一會說:「恆山會盟,此人是理所當然的至尊。只是若要聖域、幻城也服從,那必很難!但這人傲視宇內,自然不會讓聖域、幻城等勢力牽制他,勢必有幾場較量。希望不會很……」他說不下去了。
心香心中也有了陰影,會嗎?
如眉輕聲:「他是要合中原武林之力,對付不戒門,眼見又是三十年之期了。其實中原很應該有人帶著大家擊敗不戒門!」
惜香:「當年明令主和正邪高手擊敗不戒門固然了得,可也是因為不戒門起內亂,不敢戀戰。說來大不戒也算不上輸。」
如眉黯然:「我聽師父說過。」
心香問:「不戒門又是怎麼回事?」
惜香:「是域外一個門派,勢力極大,西域三十六國、波斯、大食等地都是它們的勢力範圍。這個門派每三十年新主便從派中分立出去,四處征伐,建立功績,然後少主才能掌權。老一輩人都回歸總壇,為下一個三十年培養人才。因為這一規矩,不戒門威震天下。他們每三十年有一個新的不戒門出現,全是少年高手,殘忍無比,也無人能敵。窺伺中原武林很久了,所幸至今也未得手。但多少年來,打過無數硬仗,死傷了不知多少人,一直是心腹大患。偏中原武林一向四分五裂,每統一一次,也要花很大的精力,實在無法除去這個大患!」
他不再說下去,微笑轉向如眉:「來,再奏一曲吧!十多年沒 ……」從腰間取出一支玉簫。
玉簫晶瑩,他和如眉二人走出門,此時已近黃昏,日落西山,餘暉漸盡,遠處似傳來一兩聲隱約的鐘聲,令人有些恍惚。
簫聲幽幽,箏聲泠泠,一切都靜寂下來,令人蕩氣迴腸的旋律迴盪在夜風裡。
只一轉眸,就已過了十多年。
依舊是這只曲,但許多人與事已過去了,在這十多年的旋律中,有些人已不再回來……
簫與箏依舊,但心呢?
他們在花信年華中所歷過的悲歡,終將隨風變成曲終人散。
簫曲更加柔和,箏曲卻漸漸清麗,似透出陣陣嚴寒的春風,一波波的透出來。
心香的心中忽感到一陣陣悲傷,為曲中的低訴,那似乎是悲歡離合的一些傳說。
有歡笑也有眼淚,有悲哀也有喜悅……
簫曲低回,漸低漸低下去,幾乎無聲。心香只覺一顆心沉了下來,似乎感到了寒意。
箏聲忽似金戈鐵馬,從死寂的世界衝出,一枝鮮艷奪目的梅花含香入骨,劃破冰封世界;越開越艷,不畏嚴寒地開綻。
箏飛揚起來,在風雪中飛舞。
簫越低越柔,似乎可以無限地低下去,那是一層層的悲傷在包圍,濃濃地低回。
—聲若有若無的歎息消逝在風中。
靜夜無聲,照見她柔弱的肩和她的悲傷,這彎月如眉,怎知人世間的無情和無奈?
心香輕輕抱她入懷:「他走了。」
淚水濕了他頸,他無言地抱緊她,給她以溫暖和依靠。良久,他說:「我們回吧!」抱著她走回去,為她拭去淚水和悲傷。
他知道,他會一生為她這麼做!她也知道。
花落滿園,似乎猶有餘音。
第六章
月色淒清,山風透骨。
一位白衣青年冷峻如山嶽。白氅飛揚,眼中寒光冷厲。他的身後是三個面如鮮花的少年武士,腳下是三頭眼現寒光的坐騎。
白衣青年這麼平靜地坐在石上,一足抵在面前的巨石上,以手支頤,似在沉思。只這麼平平常常一個姿式,便如泰山巍巍,令人情不自禁仰看,心中敬畏如神。
一個人當他擁有這種傲視天下的氣度時,他必然也擁有足夠的強大!
天宇主人鄭雪竹!
他什麼也沒說,但那種氣度讓人不由自主凜然。他的發隨風披亂,擋住了臉,他一動不動地,只有雙眸如電光一閃,瞬時又滅。
身後三位美少年身上的殺氣越來越濃,直刺向人心。一波波地擴大。
這麼可怕的殺氣!是什麼武功?
三位美少年,居中的紫衣紫氅,倦倦地微閉雙眸,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圈暗影。這般秀雅的臉是不該擁有如許殺氣的。他的腳下是一頭高大雄壯的紫色巨雕,也似他一般微閉雙目,對一切都像是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