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相信,講個話要講到三更半夜,回來後還編謊話騙我,你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裡,太過分了,那種貨色你也要,餓瘋了不成。」她有韓君雲在旁,言語更加肆無忌憚。
「哼!不可理喻。」他自覺再怎麼解釋也鬥不過她的伶牙俐齒,為了怕失去理智而造成無法控制的場面,他選擇了離開。
「韓伯伯,你看他那副死樣子,本來就是他不對,說他兩句他就不高興,那我算什麼?」
韓君雲惟有先打消要追究事源的念頭,把上薰安撫妥當後再說,看著表演的日期越來越近,這節骨眼上絕對不能捅出任何漏子,這對遠來的嬌客如此地難以說服,他實在為這場音樂會的成敗感到憂心。
***
台北盆地悶熱的午後。
總在火傘高漲的肆虐下適時來場傾盆甘霖。
濕濕黏黏的雨網籠罩著每個疾走快步的行人。
然而,一具修長背著黑匣的孤影卻無懼往來車輛濺潑的污水及無情的牛毛細雨滲發入膚,依然悵然垂首走著,彷彿映襯出這灰色世界的冷淡人情。
雙穎悲情的天地合該如此嗎?
他為何要低聲下氣順著那蠻橫任性的女人?
他為何要因為上一代的懦弱沒骨氣而削弱自己的志氣?
他受夠了那女人這些年來如使喚奴才般的無理作為!
他不懂為何他父親忍心犧牲他的幸福而換來長期的苟安?
站在光鮮的音樂殿堂,卻活在卑微的人間地獄,他不想再踐踏自己的尊嚴去迎合那一張矯柔的臉,他不!
不知不覺中,他竟然走到了一處熟悉的騎樓下,正值下午茶時間,店內仍蓬勃地坐著幾桌三兩閒談的上班族,或是蹺班的店員,而那具活躍旺盛的優美軀體,正周旋在客人之間,愉悅地招呼著,靜享這種工作上的樂趣。
他不自覺地被這幅溫馨的景致所吸引了去,木門輕挪數寸,風鈴悠揚奏起迎客頌,也抓住正在端著點心給客人的嬌俏老闆娘。
「小穎哥,你怎麼來了?」誤會澄清後,霜靈便改口用了較親暱的稱呼。
「你在忙嗎?那我不打擾你了!」他靦腆地把頭一點,轉身就要離開。
雙穎忙親切地用微笑挽留他發寒的軀體,伸手拉住他道:「我是老闆娘,管好錢就好,端端東西只是運動運動……唉!你怎麼全身淋得這麼濕,快到後頭去,那兒有個小房間,我拿干衣服給你換。」
她的熱誠教雙穎也不好推諉,只得訕訕地笑著順她意。
三坪大小的一間小起居室,是霜靈懶得回家睡暫窩的一個小天地,平時供她和嵐軒或者是偶爾來幫忙的闌珊堂嫂休息的地方,由於有另外兩人的整理,使得她這間像小火柴盒般的寢居,不像家中的那樣散亂。
「哪!這是我姊夫的衣服,你快換下吧!」她揀了件T恤交到雙穎面前,正好迎上他一記「哈啾」。「天啊!你是被拋棄還是被金光黨騙錢,笨到跑去淋雨。」
她急忙拿起一條干浴巾,在他烏亮的短髮上溫柔地替他拭乾,指尖規律地在他發叢間遊走,令他倍感呵護的關愛,這些年下來,他從未與上薰有過如此親密的舉止,現在親臨感受這種被照顧的溫暖,打從心底升上一股暖意。
「你先把衣服換下來吧!我去幫你煮一壺油酥茶。」拭乾了他的發,霜靈如同體貼的新婚小妻子為他打理一切。
怔怔地看著一套棉質的乾爽衣物,撫在雙穎的掌心中是莫大的一股感慨,這種窩心絕非僅是肉體上的滿足,而是踏實地洋溢在他多年未曾受感動的心房,如果平凡能使一個女人在對感情的詮釋上能多出一份貼心,他倒是希望上薰能是個普通又無身份地位的平凡女孩。
換上了一套舒坦的衣服,霜靈也正好端著一壺油香的奶茶走了進來,她自鳴得意地說道:「特別為你煮的喔!」語中充滿能幹的小女人口氣。
他啜飲了一口,齒唇間隨即溢出一縷酥香,那濃濃的花生伴著麥麩所煮出的中亞風情,倒教雙穎暫時忘卻適才的一切不愉快。
「你不好好為星期六的表演練習,想裝酷淋淋雨吸引別人啊?」她喜歡看他喝茶怕燙的表情,煞是可愛。
「你想我是那種無聊透頂的閒人嗎?」他放下杯子,口中呵出一口白煙。
「那……是不是昨晚太晚回去,被官小姐罵?」霜靈憑感覺判斷他那沮喪的表情。
「你……看得出來。」雙穎有點錯愕。
「這一定的嘛!連我都會被我老媽罵了,何況是你的紅粉佳人!」她不覺這是很難的推理邏輯。
「別亂冠用『專有名詞』!」他出乎意料地對那一個字感到耳鳴。
這種表情可惑亂了霜靈的思考,他們無論在樂壇或是媒體上都是公認的金童玉女,怎這回,她彷彿被人嫌惡地睇上一眼,認為自己的恭維成了諷刺。
「你們吵架了?」整個語調變得小心謹慎,怕又觸及他的痛處。
雙穎又喝了口,油油的唇緣有著難以啟齒的羞愧。「這早已是家常便飯了。」
「對不起!昨晚一時興起,竟忘了你是早有女朋友的人。」霜靈沿線推敲,發覺始作俑者的人也和她脫離不了干係。
「這不關你的事,那女人我老早就對她不滿了。」天秤座的好脾氣出現難得的言詞抨擊。
「你是公眾人物,她當然要多管著你,哪像我們這種再平凡不過的小老百姓,都沒人那麼重視呢!」她試圖藉此讓他瞭解他是倍受矚目的。
「你講話口氣怎跟她一樣,音樂家又如何?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張嘴,要是不受人家的尊重,比一隻蟑螂還不如。」從他語氣之濃厚得知,此怨由來已久。
「所以這就是你出來淋雨的原因?」她下了結論,其實從那天在機場與他們碰面的那一天起,她隱約便可發現兩人之間不似一般情侶來得親密。
「說出來也不怕你笑,我活得並不快樂。」眼神飄忽在斗室之中,幽邈的瞳眸顯現一縷憔悴。
面對這種成人的感情世界,霜靈一向是以旁觀者自居,她礙於自己對愛情的一無所知,也不知從何給意見,只好學些電視台詞,呆板地說道:「想開點嘛!天涯何處無芳草,我還不是一個人過,日子多逍遙快活,現在女權運動興起,女人難免會有自己的主張,你不得不跟隨潮流。」
「芳草?芳草何處尋,你不也說了,現在是大女人時代,哪還有我們需要的芳草。」雙穎並不對此抱著憧憬。
「要是真如你所說的,每個人都是大女人的話,現在你手中喝的那杯茶又是誰替你端來的,頭髮又是誰替你擦乾的?」她以事實來證明,並非每個女人都是張牙舞爪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由我這小女人來燒一道好菜請你吃,讓你消消對女人的傲慢與偏見。」
「你在為女人重塑形象?」他語帶幽默地向她一笑。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這麼做,只想盡到女人應有的本分罷了,若能因此讓你消消氣、開開心,划得來的。」她給了他一個尊重男人的眼神。「這場雨短時間停不下來,就留下吃晚飯,不吃的話,就是小烏龜。」
「遵命!武則天。」他對這種親暱的鬥嘴,泛起甜滋滋的暖意。
第三章
在一處陰暗、潮濕的出租公寓內,滿地的空鋁罐和一地的餅乾屑使得整間屋子更盈滿霉味與腐臭,室內只見一張素面帶點霉綠的大床上躺著一名半裸的男子,在拉了一半的窗簾邊,則站了一個憤怒的女人。
「沒用的男人,你怎麼不去死死算了!」一本過期雜誌丟向床上的男人。
那男人手一撥。「你凶我也沒用啊!生意要垮也不是我要叫它垮的,時運不濟你能怪誰?」
「你現在倒是把責任卸得一乾二淨,我把一生的積蓄都拿出來給你開公司,你不到兩個月就給我敗個精光,我看王永慶的家產給你花,也不夠你這敗家子玩夠本。」她一手支著額,滿臉的淚水糊滿清麗的臉龐。
「絮語——」男子無精打采地站了起來,停在她的背後好言相勸道。「人難免一生會遇到挫折的嘛!要不是愛你愛得這麼深,我那麼拚命做什麼呢?不就為了我們的將來嗎?」
他試圖越過雷池將手按在她肩頭,但被她一甩而掃開。
「這話你說幾百遍了,我看你只會整天躺在床上無所事事,我真後悔跟了你這沒出息的男人。」絮語為了這男人搞得身無分文,只得陪他窩在這種又臭又窄的公寓,這些日子以來,她淚也哭干了,可這男的一點也不長進,存心坐吃山空。
「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嘛!我不也認真在找工作了嗎?別整天一醒來就哭哭啼啼觸我霉頭,報紙買了沒?」他早被這女人念叨得快煩死了,再不找個工作堵堵她的嘴,他自己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