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的無言抗議,終於演變成囤積許久的猛烈抗爭。
他轉過了身子,扼住她的手腕,眼神如刀如斧般向她砍殺過去。「別逼人太甚,今天需要你們家臭錢的是我爸,不是我楚雙穎,再說我有今日的榮耀全是我自己苦過來的,你最好有這一點認知。」
第一次!這是兩人相處七八年以來首次看雙穎頂話頂得如此直接,上薰從沒看過溫和的雙穎會對她大發雷霆,他的熊心豹子膽不曉得是誰給他吃的,才一個晚上的時間,局勢全變了,變得教她無法立即適應。
她輾轉翻下床鋪,蜷著腿窩進沙發裡,她抱著一個抱枕整晚飲泣,莫大的不平在她心中翻湧,嫉妒之火熊熊熾燃在她腦袋中,原以為雙穎早已習慣於她的驕蠻,事實上,那容忍的堤防已出現隙縫,不平之鳴終於潰堤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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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晚上,霜靈是抱著無尾熊背包和那條白色手帕絲絹入睡的,要不是靠這兩件寶貝牽的線,也許她和他心目中的小穎哥就這樣擦肩而過,成為人海中被淹沒的一段情誼。
一直到早上十點多,才被陶媽媽的那道尖銳嗓門給吼了醒來。
「丫頭,都快中午了還睡,昨晚又跑到哪去野了?看你這房間,比豬窩還亂,衣服堆了一卡車也不洗,還抱著背包睡覺,沒看過像你這麼會折磨老娘的女兒,不知道還要侍候你到什麼時候。」千篇一律的台詞,讓早有應變對策的霜靈慣性地將棉被一拉,往頭上蒙住以絕噪音。
陶媽媽大被一掀,扯掉她身上的毯子,見她衣服、褲子及襪子仍整齊地穿戴在身上,還隱隱約約聞出一點酒臭味,不免又潤了潤嗓,大報警鈴。
「陶霜靈,你昨晚沒洗澡就給我上床睡覺,還喝得醉醺醺的,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快起床跟老媽說。」一支擴音揚聲喇叭在耳膜處大加荼害,縱使睡意正濃也會失了睡意。
「媽——」她一副被迫上吊的臉。「你沒事去掃地、洗衣服都可以,別老管我行不行?看我好欺負啊?」
「咦!你這丫頭怎麼跟媽說這種話,我關心你一下都不行嗎?女孩子家在外遊蕩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又滿嘴酒氣味,我說你兩句都不行啊!」陶媽媽邊抽泣著她壓在床底下的髒衣服邊叨念道。
她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指著自己整齊的鈕扣道:「我這像在外頭發生什麼驚心動魄的恐怖事件的樣子嗎?你放心,你女兒長得很安全的。」
「最近治安不是很好,沒事早點給我回來,要不然找個人嫁一嫁算了,老守著那家漢堡店一輩子當老姑婆啊!」為了陶家最後的一件滯銷存貨,陶媽媽實在煞費苦心為她張羅,可她就成天跟個高中生一樣,瘋個沒完沒了。
正在收拾她那縐成一團棉球的床鋪時,陶母竟發現那條白色的繡詩絲絹,一時腦中一閃,張嘴便問:「這條手帕你還留著啊!」
講到手帕,霜靈才像新兵入伍般精神振奮了起來,她挨近老媽的身邊,如發現新大陸般說:「媽,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住在我們家隔壁的楚雙穎?很帥很可愛的那個小男生?」
陶母褪色的記憶陷入一片思緒。「就十幾年前,全家摸黑溜掉的楚家?」
「人家現在可神氣的了,成為一位知名的音樂家,這禮拜六的首場表演還給了我兩張招待券,我準備好好地去欣賞他精湛的演出。」她說得像是自己的男朋友般得意非凡。
陶母一想起這段回憶,無限惆悵環繞心房,她一記苦笑帶過。「要不是他爸爸愛出風頭,到處跟人家亂投資,你早被許配給雙穎那孩子了,想當初他父親還為了製造新聞,給你們發個指腹為婚的消息,那時候咱們多風光去攀上他們這門親事,想不到才神氣不到一個月,他就因為犯了票據法全家潛逃國外,害得你爸和我差點為此吃上官司,警方還以為這件事和咱們陶家有關聯!」
「有時候你們大人做事要為小孩子以後將來的前途留點後路,像他現在還被家族的鎖鏈牽絆住,真為他感到不平。」她幽幽地支著下巴為雙穎抱不平了起來。
「丫頭,你夠好命的了,別一副人在福中不知福的樣子,你爺爺留了個黃金店面給你,光靠那間店你一輩子都吃不完了,別還老怨命不好,我這個做老媽的一點都沒欠你。」陶母抱著一大堆髒衣服出去。「下午把房間整理一下,這要有人來家裡,還以為我租給一名通緝犯,臉都被你丟光了。」
「好啦!跟個廣播電台一樣,嘴都不會酸喔!」她硬是把她老媽推出去,再聽她多說一個字,她准瘋掉。
整理房間……
也好,趁此可以找上些小時候和雙穎拍過的照片或值得拿出來回味的童年玩意,說不定,藉由這些,可以幫助他刺激大腦的神經,搞不好,還會回復記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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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音樂廳的練習室中。
「停——」韓君雲忍不住喝住兩人的動作。「這是你們的水準嗎?」
他繞過琴譜架來到兩人中間。「我不知道這樣的搭配算什麼世界級的演出?」
「兩人各奏各的調,音節拖了八拍以上還能繼續下去,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總之,你們令我太失望了。」
雙穎看了上薰一眼,發覺她那一拍兩散的不在乎樣著實令人氣結,她要真賭起氣,執拗起來,天皇老子也拿她沒轍。
「韓伯伯,很抱歉,我們確實是出了點問題。」他的歉疚才剛脫口,立刻遭到上薰的嘲諷。
「那是你,不是我們。」上薰柳眉一揚,狹長的眼帶著刁氣。
「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解決的嗎?來台灣不過兩天,我實在不明白能有些什麼雞毛蒜皮的事要嘔成這般地步。」韓君雲不得不當調停員,這小倆口要沒法專心練習,砸了招牌他臉上也掛不住。
「韓伯伯——」她又搬出千金小姐不講理的架勢。「昨晚他到凌晨兩點才回飯店,我不過問他兩句,他就大聲吼我,怎麼,我是他女友,過問一下也不對嗎?分明是他自己做賊心虛,一定去勾搭什麼狐狸精不敢說。」
「沒有當場看到的事你不能亂誣賴。」這種莫須有的羅織罪名,教雙穎怎能忍耐得下來。
「那你又不能對昨晚的行蹤交代清楚,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的話,有什麼不敢說?」她仗著有韓君雲撐腰,咄咄逼進。
「女孩子家不要把話說得太絕,事情並非全是你想的那樣。」奇跡式地,韓君雲竟是誰也不偏袒。
他將全副精神都投注在雙穎忐忑的容貌上。「雙穎,韓伯伯知道你是一個有為的好孩子,什麼事該做或不該做,你應該不用我來提醒。」
這句話彷彿給雙穎貼了一道護身符,他本來就沒做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他只怕說了之後,一些不必要的臆測又會令上薰好作文章,但,現在在韓君雲面前,他若是仍不道出實情,只怕連韓君雲也會看輕他的人格。
「我替一個女孩子送背包。」他百般艱辛地吐出這幾個字。
「女孩子?什麼女孩子?為什麼她有背包在你手上。」連串式的疑問在上薰口中爆出,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的假設竟成事實。
「就那天在機場碰到的那個女孩,下車前,她把背包遺落在車內,而我照著她背包裡的住址拿去還她,就這麼簡單。」他利落地吐完不快,內心的壓力頓時解除了不少。
上薰的反應十之八九是雙穎預料得到的,她也不負他的期望,尖言苛語傾巢而出。
「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起來了,難道就不能交給司機拿去警察局嗎?我就知道,那天在機場就發覺你們兩個有鬼,果不其然,真姘在一起了。」她的嘴如同一把剛磨銳的武士刀,颯颯的犀利腔調,教人難以招架。
「官上薰,再不斟酌你的用語,別怪我不客氣。」雙穎也火大了,她的話怎越說越不堪入耳了。
「韓伯伯,你看他臉皮比犀牛皮還厚,明擺著就做了錯事,還很理直氣壯,我不管,你要替我評評理,他怎麼可以這樣欺負我。」豆大的珠淚在上薰的臉上及時湧現,楚楚纖弱的可人樣,看得韓君雲也不得不泛出惻隱之心。
「雙穎,這就是你不對了,也難怪上薰會生這麼大的氣。」他細細分析,的確在正常男女的交往過程,這種疑似脫軌的假動作,讓人不想懷疑也難。
「可是我們又沒做什麼事,事實上,我是另有目的去找她的,但也僅僅是為了想知道我們是否以前曾認識過,因為一條手帕上的字,我終於證實她是我小時候在台灣的玩伴,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不過,我不要你做任何無謂的暇想。」他吐了滿腔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