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柱香後,從被窩中被挖起來的老御醫才匆匆趕來。
段驍雖然氣急敗壞,卻也忍著不敢發怒,免了御醫的禮,要他直接診治因為一波接一波巨痛,以致於牙齒已咬破嘴唇,深深陷入肉裡的小雨。
櫻桃和聞聲而來的段正棣夫婦、木清歡主僕全因為這樣可怖的氣氛噤若寒蟬。
「如何?」看著御醫終於收手站起來,段驍代替滿屋子的人問出這句話來。
「嗯——皇太子妃的病情太過詭異,小人只能說是喜憂參半。」老御醫順了順他花白的鬍鬚,支支吾吾說道。
「什麼叫「喜憂參半」?」事關小雨的身體,段驍再跳腳也只得捺下性子。
「喜事嗎,是皇太子妃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他溫吞吞。
「真的!」段驍大喜,但繼而想到她天天這樣帶著胎兒到處跑,不顧自己的健康安危,他又一身冷汗。
段正棣夫婦和眾人聽到這個好消息,不禁個個喜上眉梢。
皇太子妃懷了龍子,這是何等的大喜事!
「那另外一半又是什麼?」段驍深情的凝望正闔著眼癱在床上、弱不勝衣的愛妻。
老御醫面色凝重。
「請恕小人學醫不精,小人查不出太子妃身患何病!」
「什麼?」段驍的聲音像雷當頭敲下。
「咚通」一聲,老御醫雙膝跪下,叩頭如搗蒜,「請皇上、皇太子饒命,小老兒能力有限……」
段驍心亂如麻,恐懼和無力感如海潮般一湧而上,他不理睬依舊跪在地上的御醫,逕向段正棣說道:「父王,請你下聖旨,貼皇榜徵求群醫會診。」
「我也正有此意。」段正棣和高皇后對覷一眼,做了這項決定。
「謝父皇!」
段正棣揮了揮手,示意御醫起來。「這裡沒你的事,下去吧!」
老御醫由鬼門關裡搶回一條老命,跌跌撞撞的出去了。
「我們也走吧,折騰了半天,大家都累了,雨兒好不容易才入睡,把這裡留給他們小倆口。」
段正棣輕摟高皇后的香肩,話卻是對一干人說的。
所有人全識相的走了。
像打了場大戰似,段驍乏力的踱到床榻,他癡癡望著含淚入睡的小雨。「雨兒,你一定要好起來!」
小雨沒有回應他半句話,只是一逕夾緊了兩道秀麗的黑眉。
這一夜,段驍就守在小雨的身畔。
然而黑夜過去,晨曦來了,黑夜又來了。
這一天裡,段驍數不清有多少大夫、醫師川流不息的來看過小雨,而每個人的表情都是一逕的沉重、無力。
小雨一天一夜沒進食,段驍也一樣,他不動,不進膳,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後,他索性連話也不說了。
同樣時間,小雨又從噩夢中驚醒過來,這一次,她痛得四肢抽搐,汗流浹背,動作粗暴得幾乎連段驍都止不住。
在狂痛、劇痛、大痛後,小雨又筋疲力竭的睡去。
段驍見小雨昏昏沉沉睡去後,他溫柔地拭去她漾滿和水的額,經過兩天的折騰,小雨那原來已經不豐潤的頰變得更蒼白、憔悴。
他縮回首,呆呆的瞪著小雨毫無血色的小臉,他的眼直勾勾的盯著,他滿心滿眼,只有小雨。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第六天……,時間緩慢的過去,段驍變成了木頭人。
一天天過去,揭榜的大夫愈見稀少,再沒人敢去揭那貼在城門外的榜單。
小雨彷彿也被宣判了藥石惘然的死刑。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不再有力氣喊痛呼疼,每當大痛來襲,她僅能以十指將絲被攢得死緊,眼神逐漸渙散,連多看段驍一眼都成了奢侈。
「雨兒,你要好起來……你一定要好起來……」他握緊小雨瘦骨嶙峋的手,沉痛、慘切的說道。
椎心刺骨的痛他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彈跳起來,一拳對著牆壁便揮了過去,一拳又一拳,他絲毫感覺不到拳頭碰上那堅硬牆土如撕裂般的痛楚和飛濺的血漬——
「雨兒,你太殘忍……太殘忍……你怎能捨我而去……」
淚,終於慢慢地湧出他的眼眶,滾落在衣襟上——
「唉!世間儘是癡兒女,常使英雄淚滿襟——」一縷細若游絲,輕幽幽的聲音鑽進了段驍的耳朵。
那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誰?」段驍睜大血紅的眼睛,面色大變。
「她死不了的——」
餘音裊裊,一樣事物穿透紗窗而來,落在段驍腳下,然後一道青影如煙也似的掠過窗欞,消失不見了。
段驍撿起腳下那樣事物。
它是一個約莫五吋大的稻草人,胸前胸後用紅紙寫著小雨的生辰八字和一撮頭髮,上頭插著六根鐵釘。
段驍瞪著那稻草人,一時怒極攻心,一片紅霧漫上眼睛。
「原來是這麼回事!」
難怪群醫束手無策,難怪她每每劇痛不止,原來如此!
段驍一雙眼冷如黃玉,殺意凜然,他狂吼了一聲,一把扭斷那個稻草人,嘴裡發狂的咆哮:
「來人哪——」
※※※
那叫茯苓首烏丸的東西怎麼看怎麼奇怪,尤其又有一股味道,小雨秀眉一蹙,勉勉強強的嚥了下去。
「歡姊姊,蓮子湯!」
她生平最怕吃苦,那茯苓首烏丸偏偏難吃得要命,要不是用蓮子的味道把它壓下去,小雨保證她馬上吐出來。
她就著木清歡的手,咕嚕地一口喝了乾淨。
木清歡面露微笑。
「就要做媽媽的人了,還孩子氣重,這茯苓首烏丸還配上了老山人參、珍珠粉,單單是藥材就花了好幾萬兩銀子,也虧得是貢品,皇宮大內才有,真要少了這起死回生的藥丸,你一條小命就保不住了。」
據古方所載,這藥丸有起死回生的神效,小雨只服二丸,原先慘澹的容顏便見煥發,不再一副病奄奄地,令人擔心的病容。
「歡姊姊,放我下床吧!我快發霉了。」
「不成!太子爺要我盯著你,不准你越雷池一步。」
段驍有先見之名,他惟恐下人們禁受不起小雨千奇百怪的威迫利誘而放她外出,只得央求木清歡來充當臨時保母。
「好姊姊!」她合掌哀求。
「這——」木清歡向來心軟,經不起小雨這一求,險險便要答應了她。
「雨兒,你又在為難木姑娘了。」幸好救星及時到達,免去木清歡左右為難。
「段郎,我可不可以出去散散步,就散散步而已——」她一臉渴望和委屈,兩隻小手拚命絞著絲被。
段驍在床榻坐下,執起她忙個不停的小手。「悶壞了?」
像她這麼好動活潑的性子,要她硬生生在屋裡悶上三天,真的是極限了,但是他只要一想到小雨曾經幾乎要離他而去的事實,一顆心怎麼也無法坦然。
「你想去哪裡?」
小雨雙眼一亮。「我可以出去?」
「在我的陪同下。」
小雨喜孜孜的抽出被段驍緊握的手,環上他的脖子,撒嬌的低語:「段郎,你真好!」
她的溫言軟語令段驍心中一蕩,滿滿的柔情再也壓抑不住的流洩出來,他抱緊小雨的細腰,「雨兒,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失去你和孩子——」
小雨溫柔地在他頰上印上一吻,嬌俏的說:「我不過莫名其妙生了一場病,現在又活蹦亂跳的了,你擔心什麼?」
段驍注視她那清湛如秋的雙眸,堅定自己不告訴她真相的決定是正確的。
他不希望她目睹人性卑劣狠毒的一面。
那一場地毯式的大搜索,由他父皇親自監督,最後在一座廢棄宮殿的密室裡找到那巫蠱的主使人。
那想置小雨於死地的人竟是去而復返的李非燕。
他恨極她的心狠手辣,冷酷無情,不管她的出發點是什麼,他都無法原諒她。
他二話不說的下令去函西夏,將李非燕永遠逐出大理國。
「我就是擔心你頑皮,不顧自己的健康,帶著嬰兒到處跑。」
小雨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再過些日子,我的肚子一旦大起來,你會討厭我嗎?」
段驍莞爾,「傻夫人,只要是你,不管變成什麼樣我都愛!」
夠了!木清歡很識相的退開。
這種「兒童不宜」的場面對她來說太刺激了,她無福消受。
於是她輕手輕腳的走開,當然啦,心細如髮的她絕不會忘記把門關好,以免室內旖旎的春光,一不小心便洩漏了出去……
第十章
幾個月後。
紫宸殿裡經常可以聽到這樣的對話:
「段郎,不要動,你瞧,我又找到一根了……」
「哎喲,雨兒,可不可以不要拔了?」
「怎麼可以呢?這樣很醜的,等我們的寶寶生下來會不認得你的。」挺著大肚子的小雨抱著段驍的頭又是一陣亂翻。
段驍仰天躺在小雨的大腿上,傾耳聆聽小雨肚子中的胎動,刻意漠視他的小妻子粗魯又不夠文雅的拔發動作。
「等你拔光了我的白頭髮,我也變成禿子了。」
他一根根變白的頭髮和愈來愈堅強的心臟,全拜他這可愛的小妻子所賜。
他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因為小雨的肚子不大則矣,懷孕六、七個月後突然像吹了氣球似的直脹,膨脹的速度還一直在持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