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力咬著牙,她立刻吞嚥下那股惱怒之至的恨意,冷靜地用力坐起身。
他的人整個都是濕的,雨水在他身子的四周淹成一圈水漬;他似乎不覺,只是專注地盯著那飄搖不定的火勢凝望。
有一股雨水的濕霉味正瀰散開來,映著火,唐璨直視著他垂目對著火光思索的身子。
在他們之間,還放著那染著血,映著火光,晶亮璀璨的透明碎石片——假的七採石。
這一刻她心裡完全雪亮了,到桐縣的前一晚,她落馬後拼著命帶走的不是真的七採石,武天豪全都算計好了。
而她呢,就像個傻子!她的人,她的心,統統落到什麼都沒有的下場!
「這是什麼意思?」她啞著嗓子,口氣很冷靜。
「你醒了。」他震動了一下,抬頭對她溫和笑著。
「什麼意思?」可恨!他怎麼敢用那種無動於衷的口氣跟她打招呼、跟她說話!伸出被牢牢捆住的兩隻手,唐璨一臉興師問罪狀,眼裡的恨意更甚!
「嗯……」他以手支著頭,向來冷靜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深刻的疲倦和憂傷。
看到他的表情,唐璨一瞬間忘了該怎麼做,收回手,她放棄對他的質問,開始努力地想要解開這捆死她手腳的布條。
而良久之後,唐揉發覺到,她根本無能為力。
「武天豪!你最好別被我逮到,我會加倍還給你的!」她冷茗冰霜,不再有前一夜揮刀相向的怒氣,只有手腳不停地又掙又拉又扯。
他用的布條很輕軟,也刻意放寬捆綁的緊密度,但仍抵不過她狠力地亂拉亂動,她兩道雪白的手腕上己出現層次分明的紅色勒痕。
武天豪看著那些痕跡,忽然走過去,雙掌合住她的手。
「別再動了,你會破皮流血的。」他口氣中有一絲怒意,命令地說。
她漠然地撇過臉,在他厚大冰冷掌心間的手仍沒有停止掙扎。
他朝掌心施壓,把她溫熱的手安然無恙地合住。
她緊咬著唇,緘口不語。那神情比當日所扮演讓他無計可施的李茗煙還要陌生可怕!
「除非你答應我不輕舉妄動!」
唐璨霍然轉頭,拿眼死死瞪著他。
「休想!」她堅定地輕吐出兩個音。
「那麼我就這麼綁著你、抓著你,我不會讓你去殺人,也不讓你傷害自己。」
「綁我多久?你能綁我一輩子?」唐璨連連冷笑,語氣充滿了輕蔑。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如果你不聽話,是的,我會如你所說,綁你一輩子。」
唐璨被惹得再次發怒。
「你不成婚嗎?你沒別的事可做嗎?你的榮華富貴呢?你的長樂郡主呢?你發什麼瘋!我跟你非親非故,我唐璨愛死愛活幹你武天豪什麼事!你憑什麼束縛我?」
「就憑我對你的感情!」
不要聽!唐璨閉上眼,她不要聽這些話!
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一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這個理由夠不夠……
她搖頭,心裡咆哮著,不要聽!她絕對絕對不要聽!
「不用拿你的感情浪費在我身上!你的對象是朱樂姿,不是我這種人,武天豪,你聽清楚沒有!」她失控地怒吼。
朱樂姿?他悟然,不曉她如何得知長樂郡主的名字。
「被我說中了是不?」她冷笑。
武天豪雙眸在她臉上流連許久,才慎重輕緩地搖頭,「我早就成婚了,十天前,在廬陵,我和一名叫唐璨的女孩訂下終身,她是我此生認定永不渝的妻子。」
心裡的掙扎還沒法控制,這句話再度令她如遭雷擊般的僵在當場。
那刻意被掩埋的一縷柔情蜜意被赤裸裸地挑起,讓她有一陣子地失神;但很快,庸璨又丟開了,堅決而徹底地丟開。她的眼神不復往日的沉靜清朗,滿腔欲報父仇的恨意,把她曾經柔軟過的心磨得尖毒又銳利,在森冷的夜中發著寒光;她做到了!武天豪說了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也什麼都聽不見!
從陳阿丈在她懷中嚥氣的那一刻起,她只想手刃仇人,眼底只浮現著曲承恩血濺五步、橫屍當場的慘狀,她只要報仇!
是的,她只要報仇,只要能讓她殺死曲承恩,她什麼都可以不要!誰敢以身擋她,她就殺誰,包括眼前這個男人,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得到,反正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是個錯誤,無冀、無望,她己經不在乎了!
好久好久,她就這麼陌生、冷然地坐著,武天豪注視著她,許久許久之後,他漸漸地鬆開手掌,在她的雪白皓臂上,他看到那一圈淡青色的抓痕。
這是昨夜,他試圖攔住她所造成的吧?天!他用了多大的力量,瞪著那抓痕,他心裡迴盪著自己曾說過的話。
相信我,璨璨,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他眼角掃過唐璨,見她合掌迅速把那些透明石子碎片掃起來,墨色瞳子映著光采,變得詭漓、明亮。
「再也……不需要了,我再也不需要了,不需要你,不需要這些爛東西。……」她喃喃地在嘴裡念著。
武天豪的視線呆滯地從那圈抓痕徐徐移到她兩手中攤著的透明碎石上。
那句話仍在他心版上敲打著。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他有何資格約束她?他早就傷害她了!他一路追蹤她、逼迫她,要她相信他開出的保證;但陳阿文卻因他的保證而致死!昨天那兩刀砍在陳阿文身上的時候,便把她的心砍成了兩半!而他,居然傻得以為,仍可以力挽狂瀾!
終於,他在那雙黑黝不可測的瞳仁裡證實了一切;終於,他看到他們之間沒有結合的希望;終於,他也看到了自己的一廂情願和她的無動於衷——
他們之間,就像這個假的七採石,如今,全都碎得乾乾淨淨了!
她再也不會相信他了!
「原來我們之間,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是不是?」他啞聲說著,「原來我們之間,根本比不過你的大仇大怨是不是?你認為你乾爹的死,我要負起大半的責任是不是?是!我承認是我錯估了曲承恩,錯估了曲展同;但是唐璨,你卻不知道,就算我們順利地救出陳老伯,他也沒有再活下去的念頭了……」
要不是她的手還被綁得牢牢的,唐璨相信自己會舉劍殺了他!他怎麼敢……怎麼敢這麼說!
「住口!住口!你竟然敢推誘這個過失!我輕視你,我鄙視你!武天豪,我還以為你真的比我了不起,看來,你的良心也高尚不到哪裡去!當然啦,死的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要怎麼想是你的事;可是你該死的給我聽好,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絕——對——不——會!」
她握緊石子,無視於石子碎片刺傷了她的手心,狠狠地,她用力朝他扔去。
「滾吧!走得遠遠的,我根本不需要你!以前不需要,現在更不需要!哼,武天豪,在我們之間,你贏了!我承認你比我厲害、比我行,甚至比我還狠,因為你比我還會演戲!為了什麼?李茗煙嗎?她要了你是嗎?很好,你為我欺騙你所報復的手段已經成功了,現在誰都不欠誰了,去娶你的朱樂姿吧!去當九王爺的好女婿吧!去加宮晉爵,去飛黃騰達!你把我玩夠了,我認栽,現在你可以放手了嗎?武大爺!」
聽到這些話,武天豪還真以為,唐璨親手把匕首送進他的胸膛;不過,她的確是成功了。
沒有開口再辯解任何一個字,緩慢地、專心地解開她手腕上及腳踝上的布條之後,他慢慢地站起身;唐璨則按揉著手腕內側的紅腫,朝屋裡頭縮了一下。
武天豪走出去,踏出門檻時,他停了一下,很平靜地開口:
「如你所願,我不會再纏著你,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廢墟外,走進那寒冽無比的淒風冷雨中。
唐灤仍白漠著一張臉,冷冷瞥著他在熊熊火光中更顯壯闊高大的背影,忽然胸口有種無形的悲苦壓得她想喚住武天豪。她幾乎受不了,她想伏在他懷裡大哭出聲,想說她不是故意的;然而……一如心中誓約,她再也擠不出半點眼淚。
很多事情,包括曾經有這麼一場開始於風中的感情,注定也要在帶著雨絲飄落的風中,就這麼樣結束了——
※ ※ ※
縛上白布,唐璨殺氣騰騰地踏進曲家,她的心意絕冷,但動手的每一招卻足以致人死地。
刀光劍影中,有一名黑衣蒙面的女子在場,她根本連曲承恩所住的內院都進不去,更何況是殺掉他!
更讓人生氣的是,所有的下人和護院都移開了,唐璨單打獨鬥地面對她,卻處處被逼得手拙;但說也奇怪,這名比她瘦小的女子並無殺她之意,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格開她的攻擊。
「我不想動手,唐璨,你沒有勝算,還是快走吧!」
「你到底是誰?」唐璨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