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接納任何人的!」連日來累積的壓力在此時爆發,喬釋謙忿怒地低吼。「不要再用你們的自以為是來對待我,除非你們要逼我在這個家都待不住!」
「你別忘了,那是你喬家男主人的責任。」
「是。把我、把靖心當成生育工具?」喬釋謙諷刺一笑。「娘,同樣生為女人,你能不能設身處地為靖心、為葦柔想一想?,有哪個人願意自己一無所出?又有哪個女人生來願為婢、為奴,尊嚴生命皆任人輕賤?」
「對對對,你清高、你慈悲、你喝過洋墨水、你讀的字比我吃的鹽還多,所以你了不起,連娘都可以批評了。我就是不願意眼見喬家這片產業繼承無人,才會千方百計地想你納妾。要不是這女人肚子不爭氣,連個蛋都孵不出來,我會這麼逼你嗎?」喬老夫人拉開嗓門喊:「菊花!菊花!下個月叫葦柔回喬家一趟。」
「葦柔已經不是喬家的人了,她沒有義務再回來,我也不會接受她!」喬釋謙握緊拳頭,惱恨母親竟如此逼自己。
「是嗎?」喬老夫人冷冷她笑起來,心裡篤定地有了籌碼。「拿喬家救過她的大恩大德,她敢不回來?她能不回來?你接不接受,等當著她的面再下定論吧。」
☆ ☆ ☆
「喬家差人來,請你下個月回去一趟。」江杏雪叼著菸倚在門口,漫不經心地開口。
「喔。」白葦柔放下菜籃,疑惑地看著她。
「小心點,說不定是喬夫人要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最好早早有個譜。」
「少奶奶是個很好的人,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也不能怪她。」雖然知道江杏雪一直對趙靖心趕她出喬家的事耿耿於懷,但她還是想為趙靖心說話。
江杏雪睨她一眼,搖搖頭,吐出一口白霧迷離的煙。
「你就是這樣,總是相信別人好。以前還沒這麼嚴重,自從你認識喬少爺之後,這病就更厲害了。我看這輩子你是沒得醫了。」
白葦柔驀然臉紅,嘟著嘴想橫她一眼;卻見江杏雪突然僵住笑,一張俏臉變得鐵青。順著視線望去,胡同口正站著一個男人。
「趙大夫!」白葦柔驚喜地喊道。
趙正清摘下帽子,對白葦柔微微一笑。他不若往常那般依戀地看著白葦柔,目光淨是盯著別過臉的江杏雪。
今日天氣特別晴朗,江杏雪那襲釉綠色襯著月牙圖樣的絲綢短旗袍在陽光下特別鮮明,一雙長腿裹在同色的繡花鞋上,不同於白葦柔那淡籃長袖衣衫的飄逸柔媚,江杏雪明亮照眼,磁石般的鎖住了趙正清。
白葦柔看看兩人,立刻瞭然於心。
「我到後頭劈柴燒水去。杏雪姊,請你招呼趙大夫。」白葦柔微笑,沒等江杏雪開口抗議,人已翩然離去。
無法痛責故意撇開一切的白葦柔,江杏雪惱怒地歎了一聲。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她越過趙正清走進屋裡。
打量四周破舊的小房子,趙正清一時間很難把那個穿金戴玉的江杏雪和現在的她聯想在一起。
她轉過臉,唇邊浮起世故的一笑。不同於前些日的眼波流轉,那冰冷教人認生。
「沒茶、沒水,勞駕您到我這種低三下四的地方,可真不好意思。」這麼夾棒帶槍的嘲諷,趙正清一時間有些難以招架,預先想說的話也全亂了高7d腳。
「我……我……我是來道歉的。」
「道歉?」她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起來。「有甚麼好道歉的,趙先生這豈不折煞人?我江杏雪給人輕賤慣了,拿這高帽子給我扣啊!」
「江小姐,那天我是一時衝動。」趙正清摘下帽於,慎重地鞠個躬。「實在很抱歉。」
「不用了。」她刷下笑容,搖搖手,沒好氣地瞟他一眼。「咱們倆沒甚麼好說,也沒甚麼好道歉的。我跟你這種人八竿子打不著,你走吧,把禮物也帶走。我這房子小,配不得這些好東西。」
「我承認那天我說話是沖了點,但你也太不通情達理了。」趙正清也是給人當少爺慣大的,對女人這樣低聲下氣已屬難得,更何況江杏雲的態度如此盛氣凌人。
江杏雪眼一瞟,把菸蒂扔開。「笑話!我不通情理?我就是不通情理,怎麼樣?哪個人生下來喜歡給人這麼糟蹋?你了不起、你行,你是個留過洋的醫生,那又怎麼地?就可以侮辱人嗎?我告訴你,我江杏雪生平最瞧不起你們這種讀書人,自以為懂點道理,就可以翻江倒海。罵了人,送來一盒餅了事?得了吧。」她輕蔑地瞪著那盒餅上的標誌。「喜味軒的餅我又不是沒吃過,你當人跟餅一樣,烘烘就成了?」
「那你要怎麼樣?」從沒見過女人像她這般難伺候,趙正清聲音不由得大了起來。
「怎麼樣?」她抱胸哼哼一笑。「我敢怎麼樣?是你走進我屋裡來,難道要我抬你出去?」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算我白來這趟!」他一揮袖,也發怒了。
江杏雪二話不說,走至門口,笑得諷刺之至。「恭請趙少爺起程。」
趙正清一張臉氣得發白,帽子一抄,連迎面而來的白葦柔也不理,逕自走了。
白葦柔只看到江杏雪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來。
「杏雪姊,你又怎麼了?趙大夫怎麼氣成那樣?」
滿腹怨氣無處發,江杏雲的委屈像火藥似的爆開:「我又怎麼了?是不是一定是我又怎麼了才會得罪人家?你怎麼就不問問那混蛋他說了甚麼?」
「杏雪姊,我沒那意思。」白葦柔怯怯地喊她。「趙大夫答應我,他是真心真意來跟你道歉。現在他不肯理我,我只好問你呀。」
「他答應你才過來跟我道歉,這麼勉強痛苦?」江杏雪沒聽到這句話也罷,一聽火氣更是一發不可收拾。「葦柔,你何必這麼委帚7d自己來顧全我呢?那種人我根本就不稀罕!」
白葦柔沉默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開口:「你的反應為甚麼這麼激烈?」
她恨恨地別過臉。「我沒有很激烈,是他太令人生氣了。」
「你很在乎趙大夫,是不是?」
江杏雪臉色瞬息變得難看又僵冷,胸腔劇烈起伏。
「夠了!」
「杏雪姊,你不能永遠這樣,誰都不受、誰都拒絕,何苦呢?就算從前那個男人負了你,你也沒有必要……」
「住口!」江杏雪咆哮,臉色鐵青,聲音打顫:「不要再說下去……你再敢多說一個字,我跟你情斷義絕!」
白葦柔嚇得掩住嘴。「我不說,我以後都不說。」
「我沒有你這麼好運氣,碰上喬釋謙那種人。以後請你停止在那個姓趙的面前談論我,這樣就算幫我了。」
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重,江杏雪死命咬著唇,不發一語地離開了……
☆ ☆ ☆
喬家。
「可知老太太找我來,是為了甚麼事?」白葦柔低聲詢問。
喬恆怪異地瞧瞧她,隨即把她拉至一旁,低聲開口:「我昨兒個聽送香片到少奶奶房裡的小桃說,少爺和少奶奶在起爭執,少奶奶好像在求少爺納你為妾。」
她僵住了,回頭愕然瞪視他。
「少爺的反應呢?」
「當然是不肯啦。可是這回是老太太堅持的。我進喬家五年來,就沒見她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白葦柔「哦」了一聲,抿緊嘴,再也沒開口說一句話。
這是對的,喬釋謙沒有錯;換作是她,她也會這麼做。
「葦柔,你不要誤會少爺。」喬恆追上來,想要解釋甚麼。「咱們不是不肯幫你,只是這種事誰也施不上力的。」
「阿恆兄,我沒有怪少爺。」白葦柔轉身,堅定地說:「我這條命是他救下的,我的人、我的命,還有我的心,都是屬於他的。就算他打我、罵我,我也永遠不會恨他,更不可能為此而恨他。」
「葦柔,你……」
「阿恆兄,你覺得我好不好?」白葦柔忽然出口詢問他。
喬恆愣了一下,點點頭,粗皮臉上竟然泛起潮紅。
「你很好,又善良、又乖巧。你的那段過去,喬家大夥兒都……都知道一些,但是……沒有人會介意的。」
「謝謝你。」她微微一笑。「我有事要到主屋去找貴大哥商量。蔣嬸要是問起我,您就說我辦完事立刻回來找她。」
☆ ☆ ☆
一見喬貴,白葦柔急急把自己的來意說完。
「我知道我這麼要求是很過分,但我實在是找不到人幫忙了。」
喬貴搖搖頭。「你是個好女孩,少爺沒看錯人。他不肯納你為妾,是因為知道你配得上更好的人。」
是嗎?喬釋謙真是這樣想的嗎?白葦柔淒涼一笑。如果他真這麼想,那麼,他就太不瞭解她了。
「我不要甚麼配得上配不上的待遇,我只要他好,那就是我的幸福了。我只是……只是抱歉給貴大哥添麻煩,讓你這樣煩心。」
「比起你的犧牲,這根本不算甚麼。我只擔心……」喬貴沉吟了一會兒。「這麼做,少爺會不會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