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屋外的日陽曬了兩眼金光,醒了半會神,成瓊玖手掌向天。
「啊啊?沒雨?」那剛是怎麼回事?
「醒了?」屋裡的冰冷語氣傳了出來。
她回頭,瞧見他手中茶壺。「是你往我身上倒水?」
「沒錯。」
「嘿嘿--」傻笑掛上濕淋淋的瞼,成瓊玖走進屋,笑得憨然。「你真聰明,知道孔爹爹都是用這招叫我。」
不怒反笑已經夠讓展厲言驚訝,再聽她這麼一說,他簡直又要鬧頭疼。
「離開聚酒莊。」
「咦?」
「馬上就走。」
「為什麼?」
「因為你偷酒喝。」
「我哪有。」
「人贓俱獲,不容你狡辯!」展厲言放下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壓下因她又起的火氣。「我不把你送官嚴辦是看在孔世伯的面子上。」但他也決定今後押鏢的生意他不會讓孔家鏢局接手了。
「你答應讓我留下來的。」
「你不適任護衛一職。」
「你又知道了?」出爾反爾,孔爹爹說過「言而無信,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
「你,不是大丈夫。」
「什麼?」
「你,言而無信。」
「是你孔家鏢局隨便派人前來敷衍了事在先;而你,應該當護衛的人卻撬開我聚酒莊酒庫大鎖偷酒喝,我取消這筆托單也算合理,並沒有背信。反倒是你孔家鏢局無禮、違背道義,派你這偷酒賊前來!」
「我沒有撬開鎖--嗝,我是喝了你的酒沒錯,誰教你家的酒這麼香,可我沒有撬開鎖。」
「這來回路上的盤纏我照付,也算合了道義。」不理她的話,展厲言只說自己的:「我會叫人領五十兩讓你上路。」
「你沒聽見麼?我說我--嗝,沒有撬開酒庫的鎖。」這人是聾子啊?「那種小鎖根本用不著撬。」
「什麼?」
「要是我出手,那種鎖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鬆開了,何必撬?多費事啊。」
「你還懂得解鎖?」展厲言瞇起眼瞅著她。
「不算精,還過得去。」
嗝!「普通的小鎖好解得很。」她想了想,重重點頭。
「沒錯,很好解。要是不信,拿把鎖來試試便見分曉。」
※ ※ ※
半刻鐘後,展厲言從下人手上將鎖交給她。
命下人離開後,他回頭。「你如何解?」
醉眼憨然微抬--嗝!「看著就是。」她說,伸手取下髮簪。
只見一頭烏黑長髮霎時如瀑直落,陣陣黑幽的波浪映出柔亮色澤,最後垂倚在深紫色腰巾間。
這一幕,展厲言全看進了眼。
「展厲言?」正要展現自己解鎖功夫的成瓊玖喚了聲,沒得回應,只好走到他面前拍拍他。「展厲言!」
淡淡酒香撲鼻,隨著呼喚拉回他心神。「芙蓉醉?」
「嘻,不愧是聚酒莊的當家。」酡紅的小瞼吐了吐舌。「昨兒夜裡我躲在酒庫裡喝的就是芙蓉醉,真好喝。」回想起來又覺得口渴了。
這酒香--展厲言聞了聞,傾身接近她。
比芙蓉醉更濃醇,原來拖她回書樓這一路上所聞到的酒香是從她身上來的。
「好聞麼?孔爹爹說我天生古怪,喝什麼酒身上就有什麼酒香,怪得很。」她不以為意道。
不單是酒香,她身上的比酒香更醇。
「哪,你瞧上鎖解開了。」成瓊玖興奮的聲音扯回他二度渙散的神智。
第二次。展厲言對自己的失神皺眉,垂眼看她手中鐵鎖。
果然,像被鑰匙開了似的完好,並無撬開痕跡。
「你怎麼辦到的?」
「就這樣--」成瓊玖鎖回大鎖,站到他身邊一步步慢慢作。「用簪子插入鎖孔,然後……」
一把嚴密的大鎖就在她細長的簪子左挑右勾下,「卡」地一聲彈了開。
「所以說,我何必費力氣撬開這--」邊說話邊側首欲看身旁人驚訝的表情好自鳴得意,才發現兩人靠得太近;她看不見他的臉,目光只能貼在胸口,看著規律的起伏。「呃--」
愣愣抬頭,正好迎進俯視的黑眸。
他們--是不是靠得太近了些?她問自己,突然覺得心口撲通跳得厲害。
展厲言料到俯看的會是擁有清秀輪廓的俏臉;圓亮的眼,眨著傻憨與另一種他無法理解的醺然;散亂在額前的幾根狼狽髮絲,加重那份憨厚的傻氣;兩頰的暈紅,不知是酒酣使然或是天生如此,但同樣令人覺得嬌美;小巧的菱唇也像被酒氣醺紅似的,十分--可人。
這是他頭一回端詳她容貌,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這也是她頭一遭這麼近看一個男人卻皺了眉頭。
「酒錢我會還你,幹嘛老繃著臉?」嗝、嗝,菱唇輕吐酒香,成瓊玖想都沒想便伸手探上他眉心間的波瀾。「皺眉頭不好看哪!別糟蹋這麼張好看的臉。」
展厲言飛快握住她伸來的手,退步。
她不在乎男女有別的舉止令他--介意。
是不是也曾對別的男人這麼做過?他想,倏地更訝異自己竟會有這疑問。
「怎麼了?」未脫醉意的眼看著他,不懂他活像突然見鬼似的表情和退開的舉動是怎麼回事。
「沒事。」
「喔,那你相信我了嗎?」
「相信什麼?」
「這鎖不是我撬開的。」
「就算是這樣。」展厲言收斂心神,回到正事。「你偷酒喝也是事實。」
「我說了會還你酒錢嘛!」怎麼都不聽她說呢?「昨兒夜裡我到--啊啊!」她想起來了!
「昨兒夜裡我追人追到酒庫外頭!對,還打上一場!」
追人?「追誰?」
成瓊玖搔搔額角,陷入苦思。「嗯……昨兒夜裡我睡不著,就走出房門想--嘿嘿,想找點酒喝,走啊走的,就看見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晃了過去,我就跟在後頭,結果--啊,是那人撬開鎖的!」
「你可看見他的臉?」
「蒙著面哪,我怎麼看得見?」
「你為什麼不把他攔下來?」展厲言瞇起眼,冷冷看她。「如果你還記得自己來這是當護衛的,為何不攔他下來,甚至抓住他?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說,有一身好功夫。」
「那個--」成瓊玖低頭把玩自個兒的手指頭,支支吾吾。「那個……」
「說!」
「我……那個酒太香,我……我沒有追就跑到酒庫裡去,忘了……」她說得很心虛。
展厲言險險岔了氣。「你立刻離開!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為什麼!」
「你不適任。」
「誰說?」她氣呼呼瞪他。
「我說!」他回瞪,毫不遜色。
明明是個姑娘家,卻像個未經教化的深山蠻夫,還是個醉醺醺的酒鬼!昨夜又因貪酒連捉賊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要他相信她有本事擔當護衛一職來護他的命,除非日出西山、天降紅雨。
這個人真是壞,為什麼孔爹爹要她來保護這個人?
還有,這樣的人怎麼賣得出如此甘醇美味的酒?太過分了!老天不長眼!
不自覺心中想的被自己咕噥說出嘴的話引起展厲言注意。
「你說什麼太過分?」
「老天不長眼睛,才讓你把什麼好處都佔盡了。」她瞪著他,愈想愈不平。
「好處?」他不留她跟老天長不長眼有何干係?
「你想想,你言而無信、做人這麼壞,偏偏你手上有的是錢財、賣的是一等一的好酒,就連自家釀的都是當今聖上愛極的美酒,所有的好處不全都讓你一個人佔盡麼?」說到這,呆憨的腦子也沒想太多,口沒遮攔又說了一串:「哪像我,愛酒愛死了,可怎麼著?只能偶爾喝喝解饞,偏又買不起太好的酒,像是瓊玉釀啦、仙翁飲啊、紫青竹、白簍雕、金蔥籠、芙蓉醉、塞下曲」
「你倒很清楚我聚酒莊自釀的酒。」展厲言冷冷一笑。
「那當然,天下名酒莫不出自聚酒莊。」談起酒,成瓊玖眉開眼也笑,一雙眸彎得像新月鉤似的,渾然不覺有道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質純味甘美,入喉回香不留澀味,醉後口不渴、舌不燥、神不散,有多少酒能比?所以說,你把什麼好處都佔盡了,老天爺偏心,就只厚愛你一人。」
「你現下很清醒。」和方才醉醺醺的模樣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他想。
「酒醒了嘛。」她說得理直氣壯。「可是口好渴,能不能」
「休想!」展厲言打斷她的話,再下逐客令:「立刻離開!」
「可是孔爹爹說--」
「那不關我事。」
「但是--」啊,她想到了!「嘿嘿……」她想到可以留下的方法了。
「你笑什麼?」
「只有我見過那賊對不?」
「那又如何?」
「所以說只有我有本事認出那個賊是吧?」
「你說他蒙面。」
「是蒙了面,可身形我記得很清楚。」她指著自己的小腦袋。「所以能認出這人來的也只有我。」呵呵,她很聰明吧,孔爹爹一定也會這麼誇獎她的呵。
因她此言心知自己將做何決定,展厲言氣得說不出話!
第三章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黑履夾帶狠勁踹進跪在堂下黑衣人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