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恕罪!」黑衣人捂著胸口,另一邊暗自強忍腿上劍傷,又羞又忿。
那個出現在聚酒莊的古怪女子竟能傷他!黑衣人咬牙,那名一身酒氣的女子竟有本事傷他!
堂上的人深吸幾口氣,努力平息四竄於丹田的怒火。「東西呢?找到沒有?」
「……沒有。」另一件連自己都深感恥辱的事被問及,黑衣人聲調又是一沉。
「好!好個你啊!都多久了,竟然還找不到!」
「請恕罪。」事沒辦成,黑衣人怨言反駁。「我會繼續夜探,務必找出那件東西。」
「沒多少時間可以耽誤了。」堂上男子惱火地槌了茶几一記。「可恨!他到底把東西藏到哪去?」
「我會查出來!」
「你查得出來?」堂上男子懷疑地瞅向不曾抬頭的屬下。「你有這本事?」
「我絕對不負交代。」
「是麼?」
「是的。」
「好!就再給你一次機會,若真找不到東西就殺了展厲言。」
「是!」
※ ※ ※
展厲言真不是人!
嗚……「不是這個人,這裡也沒有……」成瓊玖揉揉眼,眼下泛起的淡黑烏青可見酸澀疲憊之相。「能不能停一下,改明兒們再認人啊?」她已經連看七天了,嗚……眼睛好酸。
「不能。」展厲言揪著她往東走,毫不同情。「下一處。」
「啊?還有地方?」被硬拉著走的成瓊玖回頭掃過方才認人的一大片堆放麥糧的倉房,大得足以裝下四個孔家鏢局的倉房不過是聚酒莊一隅。「聚酒莊怎麼這麼大?」
「你不是想待在這?」
她嘟起嘴。「我是想待在聚酒莊沒錯,誰教這兒處處有酒香,醺人欲醉;我當然也知道聚酒莊有酒庫、有釀酒的地方,可也沒想到連存放米麥的倉房都在這啊!這裡大得離譜。」
嫌聚酒莊大?展厲言忍不住輕哂出聲。「你是頭一個賺地方大的人。」
「沒人跟你這麼說啊?」真是奇怪。「這兒大得離譜,光是走個路就累死人,誰會喜歡啊!地方夠用就好了,大又用不了這麼多,擺著幹嘛?」
「你待在這不就是想貪點好處?」
「嘿嘿……」他這麼說也沒錯啦。「人家是想貪點酒,可真要我待在這,想想看,如果我要從這兒到大廳去得走多久啊?那多累?不不,我只要帶些酒回去就心滿意足了。」圓亮的眼因想像自個兒抱著酒罈回鄉,滿足得瞇成兩道彎月。
「說到酒--」
彎月眼立時大睜成十五圓月,眨巴眨巴地望著他。「嘿嘿,是不是看我認人這麼辛苦要送我一點喝喝?」她已經七天沒碰過酒,好想喝。
「找不到那夜潛入的賊,休想。」
「嗚……」燦亮烏眸失望垂下,一張小臉皺得像風乾橘似的,一臉慘相。
她垂頭喪氣的模樣道盡了濃濃的失望,看在眼裡的展厲言只能搖頭。
經營酒莊多年,他見過為酒傾家蕩產的人,也見過陷溺酒鄉身敗名裂的人,更見過成天買醉貪歡不可自拔的人,也因此,雖經營買賣酒的生意,他卻不常沾酒,品評的工作皆由手底下豢養的酒師負責。
見過酒害人多於益人,卻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好酒之人。
明明是標緻的大姑娘卻傻憨憨滿腦子都是酒。
「你真的不給我酒喝?」這張臉她看是看得順眼,可臉的主人吝嗇得教她想落淚。從那天她偷偷跑到酒庫引起軒然大波後,他根本不讓她離開他視線,除了在莊裡四處認人外,她什麼也做不成,連沾口酒都不成。
巴巴望著自己的眼,展厲言讀出希冀與仰望,逗得他低笑。
這一瞬間,成瓊玖看傻了眼。
啊啊,他……他會笑耶!挺好看的嘛!
楞了好久,成瓊玖訝異的心思又轉回原點--
她快渴死了,他卻笑得這麼開心。「沒天良。」
「你不怕我?」幾天下來,這個發現不能說不讓他好奇。
接近他的人不為名就是為利,想從他身上貪得好處卻裝出一副不貪不婪毫無所圖的虛偽嘴臉,又怕被他瞧出心底算盤地防他怕他。
但她不同,誠實不欺得連心底貪圖的事都掛在嘴邊,不在乎被他看透心思。
誠實得連一點禍心都稱不上。
「我怕你做啥?」認人就認人嘛,或許她早日把人揪出來,他一高興就會送她幾壇上等好酒。想到這的成瓊玖便認真地左觀右望。「唉唉,這裡還是沒有那晚我看見的夜賊。」何況她記得那人右腿被她劃了一劍,好認得很。
可是--她沒瞧見這有哪個人走路顛簸的。
「你理應怕我的。」
「咦?為啥?」疑惑染上眼,撒向他。
「眾人都怕我的。」他冷冷一笑。「釀酒的小坊,怕我拒絕進貨斷他一家生路;賣酒的酒肆,怕我不再供貨--是了,沒有人不怕我的,頂著『天下第一醇』的御賜牌匾,我幾乎能獨攬整個天下的酒業。」也因此,鮮少有人敢犯上他,哪怕恨他入骨亦然。
「可你沒有獨攬不是嗎?」還是她對聚酒莊的認識出了錯?成瓊玖敲敲腦袋。
「我記得聚酒莊沒壟斷過酒的買賣不是?記得江南陳氏酒堂還得靠你資助,才能轉危為安,免於慘淡關門的噩運呢。」
不過這與她何干?
「哎呀,怎說到這上頭來?我是來認人的。都是你,害我光顧著看你,忘了認人。」語氣不乏他轉移她注意的抱怨。
展厲言楞了住。
為何在乎她怕不怕他?這個問題浮上心頭,他卻不願找出答案,心神拉回正事上。「找到人了?」
「還是沒。」她偏過臉向他。「我在想應該不是內賊吧。」
「怎麼說?」
「因為那夜我刺了他右腿一劍,照理說這賊有好些天走路會一跛一跛的,可我沒看到有人像腿受傷的樣子啊。」
「你傷了他?」這等重要的事她現在才說!
「別這麼大聲嚷嚷嘛!」嚇人啊。
「展武!」展厲言立刻大喝跟在後頭一尺遠的家僕。「把聚酒莊上下右腿受了傷的都帶到大廳見我,」
「是!」
※ ※ ※※
結果--聚酒莊裡不但無人近日腿上受過傷,就連舊傷都沒有。
面對這結果,展厲言不知是失望好,還是心喜莊內沒有內賊、減去他對下人的疑慮好。
「至少用不著懷疑有內賊了唄。」嘿嘿,被她摸到酒了,嘻。成瓊玖雙手捧著幾上裝酒的酒注子像抱著寶似的。這酒注子又稱執壺,狀似今日酒壺,有嘴有柄,可盛酒,亦可注酒。
咕嚕咕嚕好喝!
一語道出他心中想法,展厲言忍不住看向她。
有時真懷疑她表面佯裝呆憨,實則精明過人;但從種種行徑來看,又覺得她是真的傻憨笨拙,腦子堆滿酒蟲。
「依你的看法,又該怎麼辦?」他問,鼻間嗅進一陣酒醇香,比他聚酒莊自釀的塞下曲更為濃郁。
想也知道是從誰身上來的。
「你從哪來的酒?」
「嘿嘿--」她揚揚手中的酒注子,兩頰紅雲微布。「嗝,這裡放的。」
哪個下人把酒放在大廳?展厲言瞪著她手中酒壺,火氣又是一提。
才七日,他不知動了多少次肝火,全被她激的。「把它放下。」
「嗚,好啊。」反正她全喝光了呵。成瓊玖乖乖照做,搖搖晃晃走到他面前,一手搭上他肩。
酒香撲鼻,展厲言先是直覺欲避,卻教她擋住,起身不是、退也無路,接著微感醺然,立時又被她說話的聲音扯醒神,一連下來的詭異弄得他心煩。
可說話的人壓根沒察覺掌下人的不悅,兀自開口:「我說你啊--何必成天繃著臉呢?你笑的時候多好看哪……嗝,這俗話說得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隔,捉不到賊有啥關係?我們就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動啊,這賊偷不成東西還會來第二次、第三次--嗚,就不信每回都抓不到。」
以靜制動,她的確說中他的打算。
第二次了,他懷疑醉憨的她到底是真憨,還是假傻。
但從她口中呼出的熱氣夾帶酒香又不得不信她的確喝了酒,正醉著。
不懂她,識人無數的他必須承認--他,展厲言,看不透眼前醉醺醺的女子。
「別晃來晃去了!嗝!」哎呀,老愛晃,教她怎麼看清楚他的臉。一雙長年練武下來變得粗糙的小手捧住仰看她的臉,因為看不清,她彎腰前傾了些,好看得更清楚。
坦白說,她挺喜歡看他的臉,雖然不常笑。
「你真的挺好看的--嗝。」酒香輕吐,熱呼的氣息拂過繃緊的嚴峻臉孔,表情不悅至極,可成瓊玖壓根沒發覺,仍然楞頭楞腦地捧著人家不放。「可惜太嚴肅了,不愛笑,為什麼不笑呢?嗝,知道嗎?人生得意須盡歡,對酒當歌應及時,不必這麼累的,像我多好,輕輕鬆鬆,嘿嘿……過得自在……」
她是過得太自在才會無端放肆。「你知道自己的手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