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妮點點頭,彎下腰去,在麥斯額上輕輕一吻。他仍然睡得那麼沉,黑髮凌亂地披在額前,像透了一個小男孩,平日的霸氣都斂去了。她真不願意離開他。萬一,萬一他死了怎麼辦?
「對不起!」她哽咽著說,一臉的淚水再也藏不住。她匆匆忙忙奔了出去,躲在一根柱子後面,哭了個肝腸寸斷。今天是她結婚的大喜之日,然而她卻發現,只有淚水能夠慶祝她的婚禮。
第十二章
薇妮作了一夜的噩夢。她夢見自己跟在麥斯後面跑,拚命喊他的名字。可是不管她跑得多累,他總是在她前面,不可企及。她拚盡最後的氣力,大喊一聲:「麥斯!」然後她就醒了過來。
她驚魂甫定,才發現自己連衣服都沒換。她一定睡得不久,因為天色還沒亮。可是她再也睡不著了,她必須去看看麥斯。
麥斯的房裡只點了一根蠟燭,黑影幢幢的。起初她沒看到安娜,直到聽見祈禱聲,她才發現麥斯的母親跪在床前,手裡握著一串念珠。
薇妮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不忍去打擾安娜的祈禱。她看看麥斯,覺得他的情況似乎沒什麼改變。她悄無聲息地走到床前,摸摸他的臉,發現他好像退了點燒。
安娜驚覺到房裡有了另一個人,抬起頭來,狠狠瞪了該妮一眼。「我不要你替班。回去睡覺,我要陪我兒子。」她嚷著說。
薇妮跪在地上,握住麥斯的手。「我不是來換你的班,夫人。我只想跟你一起祈禱,也許上帝會聽得比較清楚些。」
麥斯的母親點點頭。只要對她兒子有好處,她什麼都願意接受。尤其是她在祈禱的時候,沒有拒絕別人的習慣——甚至是這個英國女人也不例外。
時間靜靜流逝,兩個女人虔心祈禱她們最心愛的人能夠得救。過了一會兒,薇妮發現麥斯的母親睡著了,她自己也跪得腰酸背痛。
她正想鬆開麥斯的手,揉揉頸背酸疼的肌肉,卻感覺到他的手指動了一動。她急忙站起來,探過頭去,麥斯的眼睛果然張開了。
薇妮大喜過望,彎下身去,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你痛不痛,麥斯?」她柔聲問道,希望他的腿至少有一點點感覺。
「我怎麼在這裡?」他茫然問道。「我只記得站在神父前面。我們結婚了嗎?」
該妮拭去淚水,點點頭。「是的,我是你的妻子。你病得很重,不過現在好多了。」她朝伏在床沿的安娜點點頭。「也許是你母親的祈禱應驗了。」
麥斯閉上眼—一現在他可以休息了。薇妮已經是他的妻子,他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他沒有留心到他的腿一點也不痛,根本是一點感覺也沒有。薇妮端來一杯水,他就著她的手喝了。
「我們離開教堂多久了?」他問道。
「才昨天而已,」她答道。「你大部分的時間都睡著。」
「這應該是你的新婚之夜。」他喃喃說了一句,閉上眼又沉沉睡去,沒有看見他的妻子已經淚流滿面。
她哭了一會兒,止住淚水,重新跪下來,輕輕搖著安娜的肩。老婦人陡然睜開眼,又開始哺哺禱告。「沒事了,夫人。」薇妮說。「麥斯剛醒了一會兒。他退燒了,睡得很沉。」
老婦人想要站起來,卻是兩腳酸軟,差點站不住,虧得薇妮及時扶住她。她迫不及待地摸著兒子的臉,發現他的確退了燒,禁不住熱淚盈眶。「感謝上帝!」她哽咽道。「他把我的兒子還給我了。」
薇妮看安娜搖搖欲墜,便好心地扶著她的肩。「我扶你回房吧!我在這兒陪麥斯就好,如果他有什麼變化,我會立刻讓你知道。」
「我不走,」安娜拒絕。「他醒過來的時候也許會需要我。」
「他一直都需要你,夫人,可是他以後還更需要你。現在他睡得正熟,不會太早醒過來。你先去休息一會兒,等他醒來再來陪他。」
安娜盯著她的眼睛,看不到任何惡意,她才點點頭。「我回房去睡一會兒就好。」
薇妮看得出來,安娜仍然不肯接受她做她的兒媳婦,未來還不曉得會有多少摩擦呢!但是看在麥斯的分上,她一定會盡量忍讓。」
「要我扶你回房嗎,夫人?」蔽妮問道。
「不要,你留在這裡陪我兒子。不要睡著了,也別離開。你懂得怎麼照顧病人嗎?」
薇妮大可以告訴她,剛剛睡著的人是她自己。還有,薇妮的母親也是病人,她當然知道如何照顧病人。可是她一句都沒說。她不想和安娜起衝突,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
「我不會睡著,」她只是柔聲答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有需要的時候,我隨時會去找你。」
麥斯的母親終於依依不捨地出去了,薇妮這才鬆口氣,挪張椅子坐在麥斯床前。這是她的新婚之夜,她的丈夫卻昏睡在床上,她的婆婆不肯接納她,而她肚裡還有個沒有人祝福的孩子。她不知道命運對她到底是仁慈還是殘忍?
幾個小時以後,大夫到時,發現薇妮仍守在病榻旁。「你真是個完美的看護。」他說,把藥箱放在床腳,然後過去替麥斯把脈。
薇妮疲倦地笑了一下。「什麼時候了?」她問道,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
「6點鐘左右,我們的病人睡得如何?」
「有時不太安穩,不過大致來說還好,燒好像也退了。」
「你自己呢?有沒有休息?」
「休息了一會兒。」
「你還能幫我為麥斯換繃帶嗎?」
「當然,你告訴我怎麼做。」
「好孩子。我要解開繃帶,看看他的傷口有沒有惡化。既然他退燒了,我想應該很快就會復原了。」
薇妮很快地遵照大夫的指示,幫他解開繃帶,讓他檢查傷口。傷口仍然紅腫,不過看起來沒有昨天那麼可怕了。大夫在清洗傷口的時候,麥斯動都沒有動一下。
「他好多了吧?」蔽妮問道。
「情況很穩定。」
薇妮想問一句話,又不敢問。「現在看得出他的腿還能不能走路嗎?」
「還看不出來——」大夫從眼鏡上緣端詳她。「除非你看見他的腿有什麼動作。他的腿會自己動嗎?」
「他睡不安穩的時候,我就把他的腿放在枕上。我覺得只有他的身體在動,腿沒動。」
「再觀察吧!薇妮。」他合上藥箱,慈祥地對她笑笑。「你不介意我叫你薇妮吧?」
「當然不介意。」
「送我到門口去,我想單獨跟你談幾句話。」他不等她回答,逕自拉著她離開麥斯床邊。等他覺得不會有人聽見他們說話時,他才鬆開手。
「你一定覺得這個家庭有點奇怪,是不是?」
「是的。」她勉強承認。
「我認識溫家太久了,麥斯和莉雅都是我接生的,甚至連麥斯的父親也是我接生的。如果上帝許可,我也會替你和麥斯的孩子接生。這一家人都很有愛心,龍索和莉雅毫無保留,安娜比較保守些。不過她本性善良,不久就會接納你的。」
「我看得出來。我明白這樁婚事對他們來說十分意外,我會耐心等待他們接納我。麥斯的家人對他很重要,我不要讓他為難。」
大夫的眼睛笑意閃爍。「你會帶給這座古屋新的希望和活力。他們現在也許還不瞭解,可是你正是他們的需要。我自己雖然是西班牙人,卻一向不贊成家庭安排的婚姻。麥斯是個幸運兒才能娶到你。」
薇妮既吃驚又感動,這是她在這座屋子裡接到的第一份善意,格外珍貴,也憑添了她不少面對現實的勇氣。
送走大夫後,她回到麥斯房裡,安娜已經站在床邊了。她看見薇妮,劈頭就質問道:「你說要陪我兒子,為什麼又丟下他?」
「我只是去送——一』」
「我就知道你靠不住,」安娜繼續說。「我決不會再把他留給你了。」
要不是想到大夫剛剛那番話,薇妮真的要發脾氣了。「我只是去送安大夫,才一會兒—」
「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在這裡。」
薇妮從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但是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沉睡的麥斯,終於走向門口。「我稍後再來,」她柔聲道。「到時我要陪我的丈夫。」
崔伊蓓隨手拾起一隻花瓶,連著裡頭插好的花砸到牆上去,立刻摔得粉碎。「麥斯居然敢娶那個英國女人!」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嚥不下這口氣。他以為他是什麼東西!」
把消息帶來的是附近有名的長舌婦佳美。她在崔家早餐的時候來訪,加油添醋的把麥斯的婚事宣揚了一陣,還說麥斯早在他救那個英國女人時就愛上她了。
伊蓓始終按捺著,等佳美一走,她的怒氣就爆發了。誰碰到她誰就遭殃。
「我完了,就像那個白癡女人佳美一樣,誰都會以為麥斯是為了娶那個英國女人而甩掉我。我受不了別人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