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斯很硬朗,他不會那麼容易倒下去的,」泰利告訴她。「他只要休養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就會痊癒。」泰利只是在安慰薇妮。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敢告訴她,麥斯的傷口萬一惡化,只怕會失去他的腿,甚至連性命都可能不保。
薇妮抓住泰利的手,急切地看著他。「我做得對嗎,泰利?麥斯會不會原諒我騙他的事?」
「我不曉得,薇妮;不過你遲早總要告訴他的,你不可能瞞他一生。」
他避開薇妮的目光,心裡覺得有絲歉疚。他沒聽薇妮的話,曾把喬丹娜懷孕的事告訴麥斯。他想最好還是把麥斯的反應告訴蔽妮。「薇妮,你一定要找個恰當的時機才能告訴麥斯,你就是喬丹娜。」
「為什麼?」
泰利不敢正視她。「因為我已告訴他喬丹娜懷孕的事情。」
她的臉色陡然轉白。「你不能……他不可能知道——」
「不!他不知道你是喬丹娜。」
「你告訴他的時候,他是什麼反應呢?」
這一次泰利定定地看住她。「我不想瞞你,薇妮。他要我給喬丹娜一筆錢,還建議她最好離開舊金山,好好把孩子生下來。」
銀藍色的眸子盛滿了他不忍看見的痛苦。「我明白了,」她空洞地說。「我不懂的是,他既然拒絕喬丹娜,為什麼又要娶我?」
「我相信你知道答案,薇妮。」
她深深地看著她昏迷不醒的丈夫。「是的,我知道。他是溫麥斯,西班牙貴族。他高高在上,喬丹娜配不上他的身份。」
你既然明白這一點,就要小心處理這件事,薇妮。實話要說,但是要用點技巧。」他轉頭吩咐家丁準備上路,才又回過頭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我會留下來處理善後,你自己保重。」
「你不陪我們回去嗎?」她一時方寸大亂。
「不!你不需要我了。這裡離『北方天堂』才幾里路,天黑時你們就會到家,溫家已經請了大夫在那裡等著。」他退開一步,手一揮車輪便轆轆輾向前去。薇妮覺得過去的一切好像告一段落,迎在前面的,是她吉凶未卜、禍福難測的將來。
回「北方天堂」的路程是一個噩夢。蔽妮只能無助地抱著麥斯,看他在高燒中夢吃不停。馬車行進極緩,因為怕走快了會牽動麥斯的傷口。饒是如此,他仍然疼得直冒冷汗。薇妮的一條手巾干了又濕,濕了又干,「北方天堂」還沒到,她甚至以為他們一輩子都走不到了。
直到日落時分,她才終於看到溫家的房子巍然矗立在暮色中。她心裡一鬆,彷彿跋涉千里的旅人總算回到家門。這是麥斯的家,也就是她的家。只要回到家,麥斯就有救了。
「北方天堂」的人早就在翹首盼望,一看到馬車駛入大門,一群人立刻蜂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麥斯抬了出來,急急忙忙把他架進屋裡。溫龍索拄著枴杖,顫巍巍地跟在後面,麥斯的母親走在他身邊,更是憂形於色。
沒有人注意到薇妮。她在馬車裡怔坐了半天,才慢慢地爬下馬車,伸展蜷曲已久的四肢。重到「北方天堂」,她想著自己是不是變成了隱形人,否則為什麼沒有人理她,甚至連招呼都不打一個。還好,麥斯的小妹妹沒有走,她含著淚水向薇妮伸開雙臂。
「歡迎你回家來。」莉雅哽咽道。薇妮再也忍不住,撲倒在她懷裡,淚珠兒一顆顆落在莉雅肩上。
好不容易,姑嫂兩人都止住了淚水,薇妮急著往屋裡走。「我要去陪麥斯。請你告訴我,他們把他帶到哪裡去了?」她問莉雅。
莉雅卻攬著她的腰。「你現在不能見他。大夫在替他看病,我先帶你回你房間。」
「我不回房,我一定要先去看麥斯。」薇妮堅持。
莉雅點點頭。「好吧!你是他的妻子,你有權利去看他。」她帶薇妮走向一道迴廊。「麥斯派人回來說,他要和他的新娘住在西翼。僕人忙了一整天,才大略收拾出一個格局,希望你還滿意。」
薇妮哪有心情理什麼格局不格局,現在她的心思全在麥斯身上。不過她仍然注意到這裡的佈置比主屋活潑得多,到處放滿了鮮花,的確很有新房的喜氣。
她們在麥斯房門前停住,僕人紛紛讓開來,讓她們兩個進去。屋裡龍索靜坐在一角,麥斯的母親站在床前幫忙大夫。薇妮認出來那個大夫就是從前幫她治療足踝的醫生。她的眼光最後落在床上的麥斯,他仍然昏迷不醒,看得她心直往下沉。
安娜端著一盆血水,大夫則彎身在檢查麥斯的腿傷。蔽妮鼓足勇氣走上前去。這個人是她的丈夫,她有權參與他的生活。「我來端臉盆。」她堅決地說。
安娜凌厲地看了她一眼,充滿了恨意。「我自己會端!」她冷冷地說,抓緊盆沿。
薇妮沒有爭,她逕自轉向醫生。「我想你還記得我吧!安大夫。現在我是麥斯的妻子了,我能幫你什麼忙?」
大夫就算對她的表白吃了一驚,表面上也看不出來。他手下不停,頭也不抬地說:「你不怕見血吧?」
「不怕。」薇妮自信地答道。
「好,那麼你來抓穩你丈夫的腿。我在縫傷口的時候,別讓他亂動。」
薇妮繞到床的另一邊,盡可能抓緊麥斯的腿。他的腿從膝蓋到足踝有一條很深的裂口,仍然血色殷紅。就算醫生不說,她也知道傷口發炎了。她咬緊牙關,眼睛不閃不閉,定定地看著大夫替麥斯縫傷口。她可以感覺到安娜仇視的目光不離她左右,可是這時她心裡除了麥斯之外,對什麼都沒感覺了。
大夫縫好傷口,用乾淨的繃帶包好傷口。「我想腿沒斷,」
他對安娜和薇妮說。「給我幾個枕頭,我要把他的腿架高。」
安娜奔出去拿枕頭,薇妮便轉向大夫問道:「他的傷勢很嚴重嗎?」
「如果只是外傷就好辦了,」大夫說。「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傷到神經。如果真的壓傷了神經,只怕他以後就不能走路。不過現在還看不出來,我們只能等著瞧。今晚我就留在這裡,以防傷勢有變。」
薇妮一陣暈眩,急忙抓住床柱。「我的天!」她低語。「不要這麼殘忍,請不要因我的錯而懲罰麥斯。」
龍索不知幾時已經站在他們身後。聽了大夫的話,他只是環住薇妮的肩,想要給她勇氣。「不要絕望,孩子,」他穩穩地說。「麥斯不會殘廢,他不會。」
「我不想給你們錯誤的希望,」大夫搖搖頭,抱憾地說。「情況很難講。我注意到麥斯的腿沒有反應,那不是好的徵兆。事實上,我甚至怕他會有生命的危險。」
薇妮覺得龍索的身子一傾,她趕緊扶著他坐下來。「爺爺不要擔心,」這次輪到她安慰他了。「麥斯是吉人天相,他一定不會有事,我知道,他不會有事的。」
老人撫著她的手,哀傷地微微一笑。「這實在不像歡迎你進門的場面,孩子。」
「麥斯不是更慘嗎?」她告訴龍索。
龍索抬頭看向大夫。「安大夫,你認識這個女孩,她現在是我的孫媳婦了。薇妮,我相信你早就知道安大夫醫術高明,他也是我們家的好朋友。」
大夫已經洗好手,他走過來,緊緊擁了該妮一下。
「很遺憾,我們竟然在這種情況下再見面,不過這也讓我看出你的定力。你剛剛的表現很好。」他眨眨眼,蔽妮知道他是指剛才她與安娜對峙的那一幕。「告訴我,薇妮,你的足踝還痛嗎?」他問道。
她嫣然一笑。「一點也不,因為我有一個高明的大夫。」
安大夫笑著轉向龍索。「麥斯那小子配不上這個美姑娘,我真該先認識她。」
「我有同感,不過只伯咱們兩個也配不上她。」
薇妮幾乎沒聽見他們的話,她走到麥斯跟前,摸摸他的額頭,還是滾燙的。這時安娜已抱了一疊枕頭進來。
安大夫把枕頭安置好,才轉向其他人。「麥斯需要一個人整夜看護他,免得他不小心動到傷口。」
「我會陪他。」安娜搶先開口,話卻是對著薇妮說的,好像要看她敢不敢跟她爭。
薇妮不是不敢爭,是不想爭。在這種時候吵架,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我六點來替你的班,」薇妮說。「如果你有需要,隨時都可以來叫我。」
安娜扭過頭去,連話都不答。薇妮碰了個釘子,卻已經麻木得沒什麼感覺。她轉向龍索,疲倦地開口:「我想洗個澡,休息一會兒。誰能帶我回房裡去?」
老人瞥了媳婦一眼,對她的態度大不以為然。她本來不是這麼不友善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她的地位也從來沒有受過挑戰——尤其是一個英國女人的挑戰。「請你原諒我們沒有好好招待你,薇妮。」他說,聲音大到讓他的媳婦也聽得見。「莉雅應該就在門口等你,她會帶你回你房裡去。從今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不要覺得拘束,有事儘管吩咐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