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雪……
十兒……
你喚我什麼……我不是公主,不是絳雪……不是十兒……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啊……
醒來!我要妳醒來!一雙有力的鐵臂狠狠地搖晃著她……野獸般的聲音咆哮著。
迷霧中的她被舒服的黑暗所包圍,竟覺得溫暖不想離去。
就待著吧……在這裡,沒人能觸及她……也再也沒人能傷害她……
玉磬搖晃她。見她久久沒反應,他心焦的遷怒旁人。
「你不是說她沒事?!為什麼還不見她醒來?」
她為何這般消瘦……他的手摩挲著她的臉,枯瘠的臉感覺不到一點血肉的溫軟豐潤……
御醫在旁恭謹說道:「王爺……恕屬下斗膽,小姐確實只是受了些風寒,看這時辰也該醒來了……她之所以還沒有醒來,也許只是因為……因為……」
「說!」
「只是因為……」御醫猶豫了一下,脫口而出,「也許只是因為她不願意醒來……」
玉磬惡狠狠地瞪著他。有那麼一刻御醫以為自己性命就要不保……
下一刻,他偏頭轉向床上不省人事的身影。
「好!好得很……冷絳雪……妳果然夠狠!」森冷地迸出一句,他突然朝外頭的守將大吼,「看牢她!她若是有半分閃失,我唯你們是問!」
玉磬風魔似的消失在眾人眼前。
就這樣銷聲匿跡了好一陣子,就連絳雪甦醒的當日都未曾回府。
第十章
「……正是因為這樣,奴婢斗膽進宮請皇太后作主。」
梅姬恭謹的跪在太后跟前,將王府發生的事情鉅細靡遺的稟告皇太后。
只見太后正坐在錦榻上,她穿著玫瑰紫緞子的裌襖,月白軟緞的撒腳跨,舉起茶盅,裌襖袖子經她一拂落到肘彎,露出雪白一段皓腕,腕上一隻琉璃翠的鐲子,綠得如一汪春水。雲鬢如霧,鬆鬆綰著一髻,鬢邊插著一支玉釵,上面鑲著兩粒小指頭般大的明珠,瑩然生光。
「唉,好些日子不見他上朝也不來請安,哀家就知道玉磬出了事……這回磬弟也太不像話……」
「王爺就這樣消失了三天三夜,奴婢和府裡上上下下都心焦如焚,日夜盼著爺兒回府……還請太后作主。」
太后細細看著梅姬帶來的那幅畫,細細打量畫裡的伊人。
這樣的絕色,竟是一切不幸的源頭……
玉手擱下了畫,她軟語揚聲--
「宣前朝公主永寧入宮覲見。」
※※※
慈寧宮
紅紬鑲金的軟簾垂著,宮女為絳雪掀開了簾,絳雪緩緩踏進內殿。
只見錦榻上端坐一人,修眉俊眼,顧盼間流露逼人的光彩。
原來,這位就是大清的皇太后……
「見了太后還不跪下磕頭?」一旁的太監說道。
絳雪垂眼。
只見太后纖纖素手輕輕一揮,緩緩開口,「無妨。」
她上下打量絳雪。即使神色憔悴,但帶病的臉依舊透著驚人的美艷。
「見了妳,哀家才知道這世上原有如此麗人。」明媚的笑容中隱隱夾著一種權勢,是個美麗又危險的人物。
「太后宣我進殿,為的不是要告訴絳雪這一席話吧?」
太后還是笑。「妳對哀家沒有好感對吧?也難怪……畢竟哀家和玉磬都算是妳的仇人。」
絳雪睜著一雙眸子,沒有應答。
「……橫在妳和玉磬之間的國仇家恨是跨不過的鴻溝,這是妳一直不肯接納他的關係,也是玉磬如此痛苦的原因……」
「我不明白太后的意思。」絳雪繃著聲音。
這回太后斟酌再三,才又開口道:「妳……是愛著他的吧?」
聞言,絳雪整個人大大地一震。
「可惜命運捉弄人哪……」太后的惋惜似真非假。「妳和磬弟也算是一對璧人……」
「太后有話請直說。」
皇太后的表情,似乎頗訝異於她的直言。她讚許的點點頭,「莫怪磬弟獨鍾於妳,連哀家都……」她停了下來,表情一凜,「現在,說什麼都無益。為了我那個傻弟弟,只怕哀家不能容妳……」
她要殺她?絳雪幡然領悟。
沒有畏懼,反倒笑開了。「太后這一舉,倒是了卻我一番心願……我這半死不活的生命,生而無歡,解了這箍咒。我反倒要跟妳道謝……」她的表情是解脫和欣喜。
「妳……」皇太后撫著左手蔥管一般的長指甲,一聲長長的歎息,「哀家遂了妳的心願吧!」
只見一旁的太監端出一上好的瓷質古壺和茶盅。
絳雪執壺在瓷杯裡傾注滿滿一盅,端起瓷杯,沒有猶豫的,她一氣灌下,如飲甘露。
牽機一酒,命歸九泉。
手一鬆,瓷杯落地摔得粉碎,一抹血如蛇般自唇角緩緩汩出,顫巍巍的身子眼看就撐不住的癱軟了下來……
「不!」玉磬突然竄了進來,接住她。
遠遠地瞧見她舉杯的果決直教他整個人魂飛魄散。
她當真這麼迫不及待的想擺脫他?
「磬王爺……」
費力的掀起眼皮,貪婪的想汲取他臉上的一切。雪白的臉上嵌著兩丸幽幽的火焰,驀地,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由她眼角滑下,映著她唇邊的鮮血,格外的驚心動魄。
她看著他,進盡了生命和力量,綻放出一朵他從未見過的笑靨……
那笑淒艷動人,卻又充滿訣別的意味。
絳雪喘息地掙扎著伸出枯瘠的手似乎想碰觸他。
手伸至一半,又垂了下來。
眼見生命最後一絲焰火就要萎滅了……
「不!」沒理會週遭的沸沸揚揚,他飛快點了她身上六處大穴。「拿解藥來!」
太監宮女們面面相覷。
太后緩緩地搖頭,「這毒……沒得解……」
「沒解藥也行!」他飛快搶過太監盤上的壺。「如果沒解藥,那咱就做一對地下鴛鴦。」
不顧眾人的驚叫,他仰頭欲往喉中灌去,卻見壺裡連一丁點的毒藥也不剩,可見絳雪的死意堅決。
那一刻,他真恨透了她的絕情!
「妳不能就這樣輕易撇下我……」聲音含恨,玉磬一個橫抱起失去意識的她,縱身一躍,飛身穿出戶外,飛鴻似地消失在天際。
※※※
「……毒已攻心,六脈俱亂,心氣已衰……只怕是今晚的事情了……」一個沙啞權威的聲音回報。
大夫的話像一柄利刀戳上心來。玉磬極怒攻心,「庸醫!推出去斬了!」
「爺,請勿波及無辜……」豪格和博爾齊向前勸諫。
「滾!」
「稟王爺!外頭有刺客直往這裡殺來……」外頭守將突然來報。
「滾!」此時此刻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管。
「磬王爺。」一個熟悉的聲音遠遠以內力傳喚著。
玉磬頭猛一抬,鷹眼威脅地一覷。是尉遲棠。
都是因為這個男人,他的絳雪就要拋下他遠遠地去了……
下一秒,他人站在庭院中央,劍尖遙遙對著他生命中的仇敵。
「來得好,尉遲棠!你正好趕上為絳雪陪葬……」
不多廢話,他撲向前與他第二次正面交手。
碩親王府其餘守將將兩人團團圍住,伺機而發。
玉磬的攻勢又快又急,招招欲置尉遲棠於死地,眾人專注在這一場難分難解的打鬥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另一道身影輕巧飛快地竄入房裡將絳雪給抱了出來。
「放下她!」玉磬的眼冒出熊熊怒焰。「原來你找來了幫手……也罷!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隨即全心全意將攻勢轉向另一名刺客。
豪格和博爾齊則雙雙攻向尉遲棠。
另一名刺客是名七十多歲的老者,臉上佈滿滄桑,但身手矯健,功夫高不可測。
只見他手抱著絳雪,一邊從容的抵禦玉磬的攻勢。
「師父……」絳雪睜開了眼,見老者的臉,聲若蚊蚋地喚了一聲。
玉磬見絳雪清醒,劍下的攻勢也緩了下來。
老者冷靜滄桑的臉頓時流露出慈祥。「睡吧,小雪兒,師父和妳棠表哥就帶妳回家。」
棠表哥……
「你們……要帶十兒回去了……」
「十兒……」這時尉遲棠也退至老者身邊,他聲音哽咽,「棠表哥帶妳回去,妳不要害怕……咱們這就回家去……」
「你們誰都不能走!」玉磬大吼。這些人都想將絳雪自他身邊偷走。「不准!誰都不准帶她走。她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玉磬不肯停下攻勢,劍光所及之處,卻被老人一一給輕易化解。
「癡兒,人已死,還爭什麼爭!」
「不!」玉磬心神俱裂,他仰天狂嘯著,週遭的守將紛紛掩耳。
燒灼的眼不復一絲清明,他瘋狂地朝他們衝來。
老者一掌擊昏了他。
※※※
時光荏苒,轉眼間一池夏荷凋謝了,壇裡的蟈蟈嘶出最後淒厲的一聲後竭力而亡,秋日的楓林紅了又謝,而後一陣北風颳起,皚白的雪隨凜冽的冬天降臨,染得大地一片纖塵不染。
這年內蒙布爾尼作亂,玉磬自請上戰場,帶領大軍東征西討。
玉磬用兵如神、作風狠戾,他披髮狂嘯,馳遍萬頃方圓,四方八鎮,砍伐如麻。
凡所及之處,堅壁清野,並在撻伐的土地上灑鹽,讓敵人土地三年生不出任何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