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玉磬不曾離開絳雪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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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不要哇……
要!妳要!妳根本不知道妳要什麼!
我要自由……我要你走開……
錯!妳的身體說要!妳的眼睛說要!妳要我在妳身上造次!妳要我將妳的世界全毀掉!
他掠奪,場場如風暴,激烈而徹底。
不……她無言的喊著,卻拯救不了自甘墮落的靈魂,貪婪的肉身渴望著……
她被撕扯、分裂,整個人就要在風暴中滅頂。
「不--」絳雪自恐怖的夢境中嚇醒,浸出一身冷汗。
還想撐著身子,火燒灼熱的疼痛襲來,支撐不住,便又倒下。
每一寸發痠的肌肉,凌亂的臥榻……
這一切……不是夢……不是夢啊……
「小姐。」
這才發現燕兒已經站在床榻旁,雙手捧著一碗藥湯。
「小姐,這湯……是燕兒親自熬的,請妳喝下吧。」
「我不喝。我說過別再出現我眼前。」以絲被覆臉,不想讓任何人見著這樣狼狽的自己。
燕兒猶豫了好一會兒,咬著唇說道:「小姐,這藥妳還是喝了吧……難道妳除了禁錮自己一生,還要多一個新生命同妳一起禁錮在這深苑受苦?」
絳雪聞言表情一凜,掀被而起,臉倏地刷白。「妳說什麼?」
「小姐,妳難道不明白昨夜會遺留下什麼樣後果?」
她見爺一夜未曾步出小姐的房,當下心底便有了主張。
「小姐,燕兒自己便是旗漢混血,混血兒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並不好過啊。我不要妳的……也跟著受苦……請妳喝了吧……」她垂淚。
原來,昨夜還不是最糟的情況,絳雪緊緊摀住自己的小腹。
「藥,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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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兒,妳好樣的!」
如風魔附身,玉磬一腳踹開了門,驚醒屋內主僕兩人。
他一臉盛怒,兩人都不解的望著他。
「還裝傻……」他手舉起一個湯碗,湯碗裡尚有些殘餘的藥汁。
燕兒一怔,兩眼黯淡。心下雪亮,定是膳房裡誰通風報信去。
燕兒急急跪下。「求爺恕罪,燕兒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小姐……」
「這哪兒輪到妳說話!膽敢擅作主張!」他喚人,「來人!拿家法,懲以五十大板,然後趕了出去!」
兩個僕役上前準備動手拉人。
「住手!這一切是我自願的。」絳雪突然以身格擋燕兒。
他看著她,一字一字自齒縫中進出,「妳膽敢自作主張!妳以為妳是誰,憑什麼決定我未來的子嗣的命運?!憑什麼!」
他的態度彷彿那談論的孩子已成既定事實,而她正從他身邊偷走他。
「王爺多得是如花美眷,多得是女人想要生你的子嗣。」
他的眼睛盛著狂怒,狂怒之外隱隱透著某種煎熬。「我要妳生,妳就得生。」
「我不願意。」說得鏗鏘有力。
玉磬勾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難道妳忘記在妳母親墳前所立之誓?」
她直視他,高傲得就像個公主。「我沒忘,我交易的是我的一生,並沒有額外附帶另一條無辜的生命。」
盛怒至極點的玉磬反陰沉的笑了。
「妳真以為妳有本事阻撓我?」他逼近,像只噬血的野獸。「我要把妳囚在這裡一輩子不讓人見,倒要看誰還能幫妳……」
金光閃動,她突然抽出一把暗藏在衣袖中的剪子。
燕兒低低一喘。那剪子是自己用來女紅絞線用的,這幾天到處找不著,還以為掉了,竟被小姐拾了去……
「妳想殺我?」玉磬的笑容令人戰慄。「妳失敗過一次,是什麼讓妳以為這次會容易些?」
出乎意料之外,她卻是尖刀朝自己雪腕上一劃,毫無留情地。
「別逼我!倘若你再逼我,難保我會做出什麼事……」血從傷口緩緩地流出,滴落至地面。
「妳……」玉磬欲靠近。
燕兒撲跪在地,緊緊攀著他,止住他。「王爺,求求您放過小姐,小姐的個性這般的烈,您這樣逼她,只會推她上絕路,來個玉石俱焚啊……」
他似雷殛般僵在原處。
他與她遙遙對峙。絳雪臉上有一種深沉的決裂。那表情,令人心驚……
最後,他只丟了句,「替小姐包紮。」
離去,宛若落荒而逃。
一直撐到了他離去,最後一絲意志力也用盡。
手中剪子脫手,掉落地面,絳雪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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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已是黃昏,掌燈時分。
燕兒跪在床榻邊低低抽泣。
「都是燕兒不好,燕兒要是知道妳回來是逼妳走上絕路,我是萬萬不會做這事,是燕兒的錯,燕兒去求王爺……」
「沒用的……求他也是沒用……」
燕兒卻像豁出去一般。「我去求爺,即使犧牲性命,也要為小姐爭得自由……」
燕兒速速來到玉磬的園子,門外的手將卻不放行。
「爺!求求您大發慈悲!放了小姐吧……這樣下去,小姐會死的……」她跪在門口。「求求爺,您放了小姐,放了她啊……」
過了一會兒,門終於開了。
「她可以走。」玉磬冷著臉對跪在地上的燕兒吐出一句。
燕兒喜出望外,接著又被兜頭潑了桶冷水。
「轉告妳的主子,她離開王府的一日,便是尉遲棠命喪黃泉之日。」門隨即合上。
「爺!」
燕兒不死心在爺的寢房前跪了一天一夜,因為不支昏了過去給人抬了回來。
從那天起,玉磬的脾氣一天壞過一天,他就像是困在籠中的猛獸,暴躁易怒、患得患失,身邊的人動輒得咎以至於噤若寒蟬,他的怒氣疾掃就像風暴要席捲而來,赤裸而直接,面對風暴的本身,任誰都沒有遁逃的可能,就連豪格和博爾齊都不能倖免。
整個府邸上上下下全陷在一種惶悚難安的詭譎氣氛裡,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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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陰森的地牢裡,一個人影端坐在地上,垂眼打坐,對週遭惡劣的環境視若無睹。
一縷輕煙透過竹管飄向地牢。
牢外正自高談闊論、把酒對飲的獄卒忽然起了濃重的昏眩,下一刻隨即頭一叩桌,陷入昏迷。
一個黑衣人悄身湊向獄卒,取下腰間的鑰匙。
鐵鏈撞擊的聲音驚醒了調息打坐的人。
尉遲棠睜開眼,一看來人,兩眼略睜。
「你--」
「噤聲。」
※※※
「聽說爺昨兒個又大發雷霆。是怎麼回事?」
迴廊上一高一矮兩個僕役邊走邊聊著,矮個兒的小廝突然問起。
「唉,還不是因為--」高個兒突然機靈打住,眼神在四周兜轉。
矮個兒好奇心被勾起,「這兒沒……人,你快跟咱說!」
「我給了你可別洩漏了出去……萬一被爺發現,小心--」他朝脖子上做了個手勢。
矮個兒做了個對天發誓的動作。「我絕不說給第三個人聽,這總可以了吧。」
於是高個兒在他耳邊嘀咕,「聽說昨兒夜裡,地牢裡有個囚犯讓人給劫走逃脫了。」
「給人劫走?!不會吧!」矮個兒忘情的叫了出來。
「噓!你別嚷嚷……」
「是誰?」小小聲問。
「聽說就是爺上回親自圍剿生擒的那個逆賊,叫做……尉遲什麼的。」
「尉遲棠?!難怪爺這麼地生氣……聽說那人可是耦園這位姑娘的老相好……」矮個兒說,被高個兒賞了個白眼方閉嘴。
「不知誰這麼大的膽,敢在玉磬爺眼下劫人……」
他下流地吃吃笑了起來,「要不是確定那位絳雪姑娘整夜皆在咱主子的身下,她倒是這府邸裡第一號嫌疑犯……哎喲!」
這回被高個兒從頭上狠狠賞個爆栗。
「說什麼蠢話!工作去!」
矮個兒摀著頭,心不甘情不願的跟上,兩個人一前一後漸漸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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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雪的眼睜了開來。
「是真的嗎?尉遲棠逃了……」
「……是。」燕兒剛聽到消息便急急趕來稟告。
她緊繃的身子突然一軟。
「小心!」燕兒趕緊扶持,撐著她,這些日子以來,小姐益發清瘦了。
生存的意念早被摧毀殆盡,連最後一個苟延殘喘的理由也消失,她……似乎可以解脫了……
早就不想活了,如今唯一能控制她的人已經遠逸,她再不必受制於……他。
「逃了……」黯淡的眸子越過窗子,投射到不知名處,眼底隱約閃爍一絲焰火,宛若回光幽幽。「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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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濃了,天上星子一顆顆冉起。
光太稀微,竟照不進耦園這荒涼的園子。
水流潺潺,水光照著夜的青輝,吸引孤寂、飢渴的靈魂。
絳雪緩緩跪下,用雙手掬起清涼,讓水順著眼瞼、臉頰緩緩滑下。
她渴,張口貪飲著清涼,不夠不夠,她渴,她要更多的水……大量的水方能解她心上的一片荒蕪……
湖水召喚著她,她整個人沉入了池中。
先是難受得想掙扎,但沒一會兒,清涼沁了全身,她竟覺得滿心滿身的舒服……再也不想掙扎了……
岸上人一陣喧嘩,叫喊救命聲都離她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公主!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