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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凱晞

  正因為他的凶殘作風讓敵人遠遠聽見玉磬所領大軍便軍心大亂,紛紛聞風喪膽逃竄不及,這一場亂事在玉磬風雷之勢疾掃下,很快地便平息了下來。

  ※※※

  紅色的雲霞,簇擁著一輪金紅的火球,從耦園的窗台望出去,那日落西山的景象,悲壯而華麗,宛如一個英雄的死亡。

  屋子裡,一個身影獨坐在窗台,他無心於窗外壯麗的景色,事實上他全神貫注在手裡的某樣東西。

  玉磬拿起她的畫,就這樣朝夕凝神注目,只願醉在那三分氣魄、七分靈性的一張素顏裡。

  只是,這樣每看一回,他的心就會多渴望一回,渴望愈來愈深,愈來愈濃重,以至於微微疼痛起來。

  距離她……說出來,他命令自己!距她……離去已經一年……撕裂的痛楚又起。

  飛揚的劍眉擰了起來,痛到極致處,他反倒咧嘴笑開來。

  唯獨這樣撕裂的痛苦,才能證明他真實的存在。

  他幾近自殘的凌虐,意識撕裂的當下,才能感覺和她之間僅有的一絲聯繫不曾中斷。

  哼!妳狠,連一次都不肯入我夢來。

  想擺脫我,教我斷了想念?我偏偏要一天唸上十七、八遍,讓我身受之苦緊緊攀上妳的靈魂,擾得妳地府的魂魄輾轉反側,永世不得安寧。

  絳雪的死亡造成了他偏執冷鷙的個性,連人死了都不肯放過。

  待在這有她最多回憶的地方,看著日昇、日落往復循環,已經成為他最親密的習慣了……

  只不過,他的心總蠢蠢地渴望著什麼,然後又每每悵然落空。

  渴望著什麼……他探進那淒美的容顏裡,追索著答案。

  ※※※

  古道、青塚、殘陽。

  一群大雁飛過,發出忒忒的幽幽叫聲,風一樣的飄過黃土青塚,含著欲滴的悲哀。

  不遠處,傳來一陣馬的嘶鳴。

  玉磬獨自立在莊烈愍皇后的墓前。

  秋風煞人,人蕭索。

  短的是人生,長的是磨難。短的是明艷鮮麗,長的是風雪凌厲的命運……他低頭看著手上從不離身的畫像,想著這一個也是青春芳華便碩落的生命。

  天盡頭,何處有香塚?鮮媚消逝,竟連一絲淡影都捕捉不著……思及此,心下又是大慟。

  突然旁邊一陣騷動。

  「大膽賤民,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這裡!」

  一名守將拎著一個人影拖到玉磬面前。

  「放開我!」那人奮力掙扎著,聲音猶帶童稚。

  定眼一看,原來是個衣衫襤褸、滿臉污垢的小乞兒。

  「稟王爺,咱們在這附近巡邏,就發現這傢伙鬼鬼祟祟地躲在那裡,不知道有什麼企圖,這人非偷即盜!」

  小乞兒連忙撲倒在地上。「冤枉啊!爺!小的躲在那裡絕對沒有惡意!小的不是壞人啊……」他嘰哩咕嚕含糊不清的喊著。

  玉磬只是居高臨下的冷眼看著乞兒,表情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插曲頗為不快。

  「你說自己不是壞人,那你躲在這附近幹嘛!」

  「小的……小的……」小乞兒畏畏縮縮地。

  「從實招來!」

  被守將這樣一喝,小乞兒嚇得三魂七魄差點都飛了去。只聽見他哇啦哭訴著:「小的住這附近的村莊,自小無父無母,一個人在乞討過日子,偶爾一次機緣發現這墓前總供著食物水果,因為肚子太餓忍不住才……」說著還吞了口口水。

  「大膽偷兒,連供品你也敢偷!」

  「大人饒命!」小乞兒忙不迭說道:「小的只是想供品擺在這兒,反正沒人吃也是浪費,所以才……」

  「胡說八道!」

  「你這小兒年紀輕輕,膽子倒是不小……」

  「大爺恕罪,小的實在是因為饑貧交迫,不得已才會將腦筋動到這裡……小的再也不敢了!求爺饒恕……」

  小乞兒似乎給嚇呆了,恐慌地忘神去拉玉磬的衣袖,玉磬一個不留意,手中的那幅人像飄飄地墜落,只見畫中人宛若凌波仙子翩翩飛舞。

  還沒落地便讓玉磬手一揚給拾了回,還來不及發怒,就聽見那乞兒已經嚷嚷了起來--

  「仙女娘娘。」他朝玉磬連連跪拜。

  「這乞兒嚇糊塗了,竟然胡言亂語了起來……」旁邊人道。

  他的舉動教玉磬心起疑竇。

  「你識得這畫中人?」

  「豈止識得!小人還親眼見過這畫中的仙女娘娘,哎喲--」

  話還沒說完,就發現自己的手快被扭斷。

  「說!在哪兒見到的?」

  「主子,這人分明信口雌黃,莫信了這乞兒。」一旁守將勸著。

  「我才沒有胡說。」小乞兒急了。「我偷偷聽見的,這仙女娘娘就住在南邊般若峰上的梅花庵裡。您瞧!這墳上的花朵便是仙女娘娘放的……」

  眾人順著他的話,才驚覺墳前供瓶的一束白菊。

  玉磬無言的凝視著畫中人,心底深處那蠢蠢欲動的渴望再次升起。

  那是一種無言的希冀……

  順著乞兒所指的方向,穿過一片茫茫渺渺,無限的空曠,無垠的寂寥,無涯的荒涼,玉磬的眸子裡,閃過久違的光彩。

  ※※※

  「師父,我演得可好?」

  擦淨滿臉污垢的小乞兒,露出一張機靈俏麗的臉蛋,竟是個美麗的小娃兒。

  一個瘦高人影竄出,神情略顯憔悴落拓。

  「好。妳這回算是做了件好事……」是尉遲棠。

  人雖更為清瘦了,但依舊有著極其溫柔和善意的一雙眼。

  「師父啊,咱們為何要演這場戲?」那束花明明是師父放的呀。

  「有空師父再告訴妳。」

  「每次都這樣神秘兮兮的……」小徒弟嘟起嘴。

  沒理會徒弟埋怨嘀咕,尉遲棠看著一群人馬絕塵而去所揚起的滾滾飛煙,嘴角微微上揚。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就不該落得人各一方,黯然神傷。

  雖然這樣的結果也教自己心痛……但他願意做任何的事,只求她能開心幸福。

  十兒……要幸福啊……

  ※※※

  風裡一陣啼聲,鞭揚馬騁,趕路嫌日短,心焦恨路長。

  來了!就來了!

  風裡似乎帶著一種諾言,由遠而近地朝般若峰呼嘯而來--

  ※※※

  般若峰梅花庵

  溫柔的風,從北方吹來,吹過倚牆幾株古蒼松,門鎖一片碧海花。

  風揚起,花海紛紛墜地,滿園只見細碎晃動的影子。

  寒塘冷月裡,一陣琴音從亭中傳出。琴聲裊裊……洗盡了青春的顏色,多了種體悟。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月下一位長髮素服的女子背對著玉磬操著琴,柔韌的姿態如青光搖曳,梅花庵裡最美麗的一枝。

  遙遙見那熟悉的背影,他的一顆心似銀碗盛滿了雪,回想起初初的相見,斯情斯景竟是如此的相像,卻又如此的不同。

  「哀哉眾生,誰不為七情六慾所折騰。」

  琴音戛然中斷,操琴的手停在弦上,久久不見一動。

  一會兒,女子起身抱琴似要離去。

  「請妳留步。」玉磬溫柔地懇求著,唯恐驚擾了她。

  「施主為何而來?」聲音淡然,聽在玉磬耳裡卻宛如天籟。

  「我來,是為了尋回那顆失落的心……」

  「心……」

  心,什麼是心,不見蹤跡,亦無來處。

  她拾起一朵木犀花。「施主還是執迷不悟啊!」

  「沒有我的執迷不悟,又怎會有妳拈花的禪機。」

  「唉,癡人……」

  「沒有世間的一片癡心,又怎會有佛渡化的可貴。」

  「公子又何必強人所難?」

  「我非強人所難,我只知道若尋不見這顆心,生命便是一場空……」

  「為何來此?」

  「我來是因為……妳便是我所失落的那一顆心啊……」

  背影一征,如同受到重擊地晃了一下。

  一聲悠然歎息。

  「小女子心已如古井。」

  「古井深處亦有狂瀾。」

  「波瀾又如何,還是會復歸平靜,終究是一場空。」

  「一切是空,但一切也都是愛。」

  女子無言。

  玉磬縱身來到素衣女子的身後。

  「請姑娘轉過身,看著我,這就是妳要的一生?對青燈,面黃卷,孤影藏古庵?而妳的心真能無憾直至生命終了?」

  一聲長長的歎息。

  素衣女子放下手中的琴,緩緩地轉過了身。

  長亭外,內眼裡,凝眼相看,竟一時無語。

  「絳雪--」喚著她的名字的時候,胸中澎湃湧起強烈的情緒。「為了喚這一聲,我等了好久……」

  他從來沒有失去再相見的希望,如今真再見面,又恍如隔世……

  玉磬擁抱著她,緊緊地,唯恐再一次失去。

  「絳雪……絳雪……」他貼近她的耳,一聲聲一聲聲地低喚著,不能自己。「我知道的,雖然所有人都說我該死了心……但我終究懷抱著一絲希冀,只求今生再見到妳……」

  他倆就這樣無言地緊緊擁抱著,感覺呼吸與心跳混亂激烈,卻分不出是誰的。

  好久好久--

  就著月光,她抬眼細細端詳他,他炯然卻承載著感情的眼、堅毅卻也溫柔的嘴,想要笑,熱淚卻漫進了眼中。

  「為什麼……我明明已經『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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