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智仙禿驢!臭釀泉!臭賓客!可恨的歐陽修!討厭的路人甲!出現在(醉翁亭記)的一干「人犯」無一倖免的被兩人在書房裡臭罵了一頓。
好不容易抄寫完畢,沈敬儒要求兩人朗誦三次,念熟了,再講解文章含義,一下午念得兩人口乾舌燥,猛灌茶。
本以為夫子講解完,就可以結束這苦難,沒想到沈敬儒臨走之前,給了記回馬槍——「三天後要背誦(醉翁亭記),背不出來的人……」
他只給了個莫測高深的笑容,便轉身離去。琥珀卻覺得渾身起冷顫,不對勁極了。
隔天,沈敬儒要上蘇武的(赤壁賦?)。
「琥珀,你先朗誦一次。」
怎麼每次都點她?琥珀不依地嚷道:
「夫子,不要念了啦,天候這般熱,咱們到悅己園的樹下乘涼,夫子您說些古人軼事給我們聽,可好?」先將他拐出去,然後再騙他到後山邊。琥珀臉上掛著笑。
「哦?你們想聽古聖先賢的奇聞軼事?」這倒也可以。
「是啊,是啊。」
玻拍猛點頭,只要不聽課,什麼都好。
「啊!不過……嗯,不要太枯燥的,什麼臥薪嘗膽啊,精忠報國啊,夫子您不要說那個,其它什麼都行。」她又補充道,那些呆板的道理,聽了會想睡覺。
「好,咱們就到悅己園裡說(艷歌羅敷行),這不是古聖先賢的大道理,只是一篇跟你們同年紀女子的故事。」沈敬儒領頭走出書房。
(艷歌羅敷行)?什麼東西啊?琥珀與思卿相視一眼,思卿聳聳肩,雙手一攤,兩人只好跟著夫子後頭出去。希望不要是無聊的文章!
兩人後邊跟著一大票僕役下人,忙著端硯拿筆,捧書遞茶。
三人在建造精美的角亭坐定,沈敬儒示意一旁的僕役將書卷放在石桌上。「琥珀,你先念一次,看有沒有不熟的字?」
又是她?怎麼夫子每次都點她啊!
「為什麼又要朗誦啊?昨天已經念得很累了啊……」琥珀嘟起小嘴。
「你不念,就教雲莊主念噗?」沈敬懦低啜口茶,悠閒地道。
伴讀怎可讓主子念?她看了夫子一眼,又看了看文章,不長,好吧,她就念吧。
「日出東南隅,照我素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羅敷前看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琥珀念完後,看了看桌上的茶,天好熱,稍微念一段,就覺得口渴。
「琥珀,喝茶。」思卿大刺刺地說道。她絕不讓自己的姐妹淘受委屈,唸書很容易口乾舌燥耶,總得給茶喝吧,這臭夫子要是有意見,她立刻就把桌給掀了,看誰比較狠!
沈敬儒看著玻拍喝茶,倒是沒出聲。
琥珀喝茶有個習慣,她喜歡喝完後,用小舌頭舔一下唇瓣,抿一下小嘴,品嚐茶葉留在口中的餘味,就像喝酒一樣。這個細微的舉動全落入了沈敬儒深如潭水的黑眸中。
他看著她喝茶,看著她優雅地將茶杯放回桌面,看著她小舔唇瓣,看著她微瞇著眼,品味茶香。心頭泛起一股暖意…
「咳!雲莊主、琥珀,你們倆看這首古樂府,有沒有什麼感想?」他調整嗓子,試圖讓聲調聽起來與平常一樣。
「感想?沒有,就是個登徒子看羅敦長得漂亮,就想調戲人家。」思卿懶懶地答道,順手拿起青花瓷杯,也大方地喝起茶來。
「琥珀你呢?你對這首古樂府有何感想?」
夫子又點她?「我?有何感想?」琥珀沒想到沈敬儒會問她,她才剛念完啊,怎麼夫子又問她?
「嗯,說說你的看法。」
她沒有看法,她只覺得口很渴——
唉!等等……
琥珀靈眸一動,鬼靈精地說道:「思卿說得對,使君這男人太好色了,已有了妻子還想拐人家羅敷,男人好色下流很不可取啊!夫子,您覺不覺得天下有很多這類猥瑣下流的男人啊?看了就讓人噁心!」
琥珀朝沈敬儒漾起不懷好意的賊笑,繼續說道:
「夫子,您要是看到像羅敷這樣美麗的女子,會不會也跟她搭訕啊?像那個好色的使君一樣?」
思卿遞了一個讚許的眼神給她,幹得好!琥珀。
嘲諷夫子是她倆常做的事,通常夫子聽到這樣的話,都會很火大!讀書人最重視的就是名節,怎可讓生徒嘲諷自己呢?
只見沈敬儒不慌不忙地道:「嗯,窈窕淑女,君子好遂,女子最重要的不是美麗,而是內在的美德,內心如果不存善意,任其外表再美,也不會吸引我的。」他直直凝著琥珀。
「內心是善是惡,沒人看得到吧!就像使君明明想勾引羅敷,可外表看不出來啊,因他是有地位的人嘛。夫子,難道您看得到人心嗎?」琥珀又問。
「嗯,其實內心善不善良,聽那人的言語就知道了,譬如蓄意譏諷師長的,就是內心不為善,這樣會糟蹋美麗的臉孔的。」他輕輕勾起嘴角。
琥珀聞言,心口猛然一驚。夫子怎麼好像意有所指啊?不要緊,反正她琥珀不是美女,沒關係,咦?等等,思卿是美女?
啊,那……那夫子是在嘲諷思卿羅?
琥珀轉念一想,不得了,哪能容許新來的夫子如此羞辱好友!
「夫子,使君蓄意勾引美女也是不善啊,那男人為何就不會受到懲罰?」琥珀反擊道。她琥珀豈可輕易認輸!
「使君的行為的確不對,尤其是他已有妻室,而羅敷又有夫婿的情況下,他這樣調戲良家婦女,的確不應該。不過,羅敷也當面拒絕他了,應該算是懲罰他了吧。」
琥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夫子您說錯了啦!」抓到他的小辮子了吧!
「哪裡說錯了?要知道在古時候,被人當面拒絕算是很可恥的事啊,這應該可以算是對使君的懲罰。」沈敬儒很有自信。他可是飽讀詩書的夫子啊!
「不是啦,是夫子您說羅敷已有夫婿,那是錯的。」琥珀笑得很開心。
「咦?『羅敷自有夫』,這一句應是解釋成羅敷已經出閣了啊。」對,應該沒錯。沈敬儒微微抬高下巴,看著眼前笑成一堆的思卿與琥珀。
「哈哈哈……夫子,您不是女子,自然不知道,您看哪個女子成了親,還打扮得像羅敷一樣,還『頭上倭墮髯,耳中明月珠』咧!一般成了親的婦女是不可能打扮得如此艷麗去採桑的,哈哈哈……」琥珀說完,與思卿倆又笑成一堆。
「可是她後面很清楚的敘述了她夫婿的樣子,羅敷說她夫婿『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啊。」沈敬儒有點兒尷尬的想扳回一城。
「哎啊!夫子,您想想,羅敷也才十幾歲,怎麼可能嫁個四十歲的老頭子呢?婚配不都是選年紀相近的嗎?就算男子歲數大一點,總也不超過十歲吧?夫子,您有聽過十幾歲的女子配四十歲的男子的嗎?那男的都可以做她爹親了!」
琥珀又笑,思卿則是大笑。
沈敬德尷尬地脹紅臉,他的確沒想到這一點,可是他還不死心,辯道:「如果羅敷尚未成親,為何謊稱她已經成親,並且將自己的夫婿描述得如此偉大?」
琥珀彈彈眼角笑出來的淚,撫撫笑喘了的胸口道:「啊…… 真的好好笑……夫子,難道您看不出來那羅敷是用這招對付那些想勾引她的登徒子嗎?只要騙說她已經成親,而且夫婿很了不起,別的無聊男子便會自討沒趣地離開,這是女子都知道的事啊。」
沈敬儒不是女子,他怎麼會知道?
琥珀跳下石椅,走到滿臉尷尬的沈敬儒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夫子,孟子不是曾說過:『盡信書,不如無書』嗎?夫子,您怎麼給忘了呢?」呵呵!
第二回合,夫子慘敗。
誰教他不是女子!
***
自從那天因討論羅敷敗下陣來後,沈敬懦便更加勤奮地到出雲山莊授課,原本為半天的講授,現在改成一整天,思卿與琥珀大喊吃不消,可孟蘭卻很高興,難得有夫子願意整天教導這兩個頑皮蛋兒。
沈敬儒似乎也樂於跟她們倆辨析書中的道理,他發現兩人其實很聰明,就是活潑好動了點,從兩位女弟子的言談中,他也著實得到不同於以往在書院中塾師教授的觀點。
「若夫日出而林紛開,雲歸而巖穴瞑,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爽朗的聲音正背誦著僻翁亭記。
她的聲音真好聽,清脆爽朗,卻帶有一點兒軟軟的童音。
「很好,琥珀,你背書背得挺熱順的,很認真。」沈敬懦給了讚賞。
當然,她花了一番心血呢。琥珀的小臉上閃爍光芒,人總是希望得到他人的稱讚,特別是來自師長的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