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下去之後,我們怎麼出去呢?你認識圓圈的路嗎?」
「誰也不認識,除了塞格海爾—本—謝伊赫,也許還有昂蒂內阿。」
「還有呢?」
「還有……還有賽格海爾—本—謝伊赫的駱駝,馱著他出門的那些駱駝。我牽了一隻,最有力的一隻,我把它牽到了下面,放了很多草,好讓它不叫喚,在我們出發時吃得飽飽的。」
「但是……」我還在說。
她跺了跺腳。
「但是什麼?如果你願意,如果你害怕,你就留下;我嘛,我是要走的;我想重見加奧,藍色的桉樹,綠色的水。」
「我走,塔尼—傑爾佳,我寧願在沙漠裡渴死也不願意留在這兒。走吧……」
「噓!」她說,「還不到時候。」
她指了指那令人眩暈的、被月亮照得雪亮的山梁。
「還不到時候,得等一等。有人會看見我們的。一個小時之後,月亮就轉到山後了,那時候再走。」
她坐下了,一句話也不說,罩袍完全蓋住了她的黑黑的小臉。她在祈禱嗎?也許。
突然,她不見了。黑暗從窗戶中進來了。月亮轉過去了。
塔尼—傑爾佳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她拉著我朝深淵走,我竭力不發抖。
在我們底下,只是一片黑暗了。塔尼—傑爾佳對我說,聲音很低,但很堅定:
「準備好了,我已經在圓柱上繞好了繩子。這是活動的結。放在你的胳膊底下。啊!拿上這個墊子。墊在你那受傷的肩膀上……一個皮墊子……塞得很滿。你面向石壁。它會保護你不被碰著和擦著的。」
我現在已經很鎮靜了,能控制自己了,我坐在窗台上,兩腳懸空。一陣清涼的空氣從山頂吹來,我感到很舒服。
我感覺到塔尼—傑爾佳的小手伸進我上衣的口袋裡了。
「這是一個盒子。你到了底下,我得知道,然後我再下去。你打開這個盒子。裡面有黃螢,我看見了它們,我就下來。」
她的手久久地握著我的手。
「現在下吧,」她小聲說。
我下了。
關於這次二百尺的降落,我只記住一件事:當繩子停下、我懸在又光又滑的半山腰、兩條腿懸在空中的時候,我發了一陣脾氣。「這個小傻瓜在等什麼,」我想。「我已經吊了一刻鐘了……啊!終於到了!得,還要停一停。」有一、兩次,我以為是觸著了地,其實不過是岩石中的一個平面。還得迅速地輕輕蹬一腳……突然,我坐到了地上,我伸出手去。荊棘……一根刺紮了我的指頭,我到了。
立刻,我又變得異常緊張。
我拿掉墊子,拿掉活動的結。我用那只好手拉直繩子,讓它離開石壁五、六尺遠,用腳踩住。
同時,我從口袋裡掏出小紙盒,打開。
三個活動的光暈相繼升起在墨也似的夜空中;我看見黃螢沿著山腰上升,上升。它們的淡紅色的光環輕飄飄地滑動著。一個接著一個,打著旋兒,消失了……
「你累了,中尉先生。放下吧,讓我拉著繩子。」
塞格海爾—本—謝伊赫從我身邊鑽了出來。
我望著他那高大烏黑的身影,簌簌地抖了好一陣,但是我並沒有鬆開繩子,我已經感覺到繩子的遠處動了幾下了。
「放下,」他專橫地說道。
說著,他從我手中奪過繩子。
這時候,我真不知道我成了一付什麼模樣。我站在這個漆黑的大幽靈旁邊。你說我能怎麼辦,我的肩膀脫了臼,此人的敏捷有力我也知道。再說那又有什麼用呢?我見他弓著身子,用兩隻手,兩隻腳,用全身的力氣拉直繩子,比我自己做得好多了。
頭上一陣窸窣聲,一團黑乎乎的小東西下來了。
「好了,」塞格海爾—本—謝伊赫說著,用他那有力的胳膊抱住那小黑影,放在地上,鬆開的繩子來回撞著絕壁。
塔尼—傑爾佳認出了圖阿雷格人,呻吟了一聲。
他粗暴地用手摀住了她的嘴。
「別說話,偷駱駝的賊,可惡的小蒼蠅。」
他抓住她的胳膊,轉向我。
「現在來吧,」他口氣蠻橫地說。
我服從了;在短短的路上,我聽見塔尼—傑爾佳嚇得牙床骨格格作響。
我們到了一個小山洞前。
「進去吧,」圖阿雷格人說。
他點著了一隻火炬,我藉著紅色的光亮,看見一頭絕美的駱駝,正平靜地反芻呢。
「小傢伙不笨,」塞格海爾—本—謝伊赫指著那牲口說,「她會挑最漂亮、最有力氣的。但是她丟三拉四。」
他把火炬靠近駱駝。
「她丟三拉四,」他繼續說,「她只知道套駱駝。可是沒有水,沒有吃的。三天之後的這個時候,你們三個都會死在路上……而那是條什麼路!」
塔尼—傑爾佳的牙不再打戰了,她又是害怕又是懷著希望地看著他。
「中尉先生,」塞格海爾—本—謝伊赫說,「到這兒來,挨著駱駝,讓我對你說說。」
我走到他身邊,他說:
「每一側有一個盛滿水的水袋。盡可能地節省用水,因為你們是在穿越一個可怕的地方。有可能走五百公里還見不到一口井。」
「這兒,」他接著說,「在這些口袋裡有罐頭。不很多,因為水更寶貴;還有一支卡賓槍,你的卡賓槍,先生。盡量拿它只打羚羊。現在,還有這個。」
他打開一卷紙;我看見他低下了戴面罩的臉,他的眼睛微笑著,望著我。
「一旦走出圓圈,你想往哪兒走?」他問。
「往伊德萊走,上次你碰到我們,上尉和我的那條路,」我說。
塞格海爾—本—謝伊赫搖了搖頭。
「我料到了,」他輕聲說。
他補充道:
「明天日落之前,你們,你和小傢伙,就會被追上殺死,」他冷冷地說。
他接著說:
「往北,是霍加爾,整個霍加爾都服從昂蒂內阿。應該在南走。」
「那我們就往南走,」我說。
「你們從哪兒往南呢?」
「從錫萊和提米薩奧呀。」
圖阿雷格人又搖搖頭。
「他們也會在這邊找你們的,」他說,「這是一條好路,路上有井。他們知道你認識這條路。圖阿雷格人肯定會在井旁等著你。」
「那怎麼走?」
「這樣走,」塞格海爾—本—謝伊赫說,「應該走從提來薩奧到廷巴克圖的那條路,離這兒七百公里,往伊弗盧阿納那個方向,如果朝著特萊姆錫干谷走,那就更好了。霍加爾的圖阿雷格人的活動區域到那兒為止,阿烏利米當的圖阿雷格人的活動區域從那兒開始。」
塔尼—傑爾佳的細小然而倔強的聲音響起來了。
「就是阿烏利米當人殺了我們的人,使我淪為奴隸,我不願意從阿烏利米當人的地方經過。」
「閉嘴,可惡的小蒼蠅,」塞格海爾—本—謝伊赫嚴厲地說。
他繼續說,總是對著我:
「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小傢伙說的不錯。阿馬利米當人是很凶悍的,但是他們怕法國人。他們很多人都和尼日爾河北面的哨所有關係。另外,霍加爾的人正跟他們打仗,不會追到那邊去。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們必須在阿烏利米當人的活動區域內踏上去廷巴克圖的路。他們的地方有樹,泉水很多。如果你們到了特萊姆錫干谷,你們就可以在一個開滿金合歡花的山丘下結束旅程了。再說,從這兒到特萊姆錫干谷,路程要比從提米薩奧走短,而且是一條筆直的路。」
「是一條筆直的路,的確,」我說,「但是,你知道,走這條路,要穿越『乾渴之國』。」
塞格海爾—本—謝伊赫不耐煩地揮揮手。
「塞格海爾—本—謝伊赫知道,」他說,「他知道乾渴之國是什麼。他知道,走遍了撒哈拉的他也會在經過乾渴之國和南塔西裡的時候發抖。他知道駱駝會在那兒迷路、死亡或者變成野駱駝,因為誰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找它們……正是包圍著這個地區的恐懼才能拯救你們。再說,必須作出選擇:或者在乾渴之國冒渴死的危險,或者在其它任何一條路上肯定被扼死。」
他又添了一句:
「你們也可以留在這裡。」
「我的選擇已定,塞格海爾—本—謝伊赫,」我說。
「好,」他說,又打開了那一卷紙,「這一條線的起點是第二個陸地圈的開口,我將帶你們去。它通到伊弗盧阿納。我標出了井,但你別太相信,因為許多井是乾的。注意不要離開這條線。如果你離開了,那就是死亡。現在,跟小傢伙上駱駝吧。兩個比四個聲音小。」
我們在沉默中走了很久。塞格海爾—本—謝伊赫走在前面,他的駝駱馴服地跟著他。我們連續穿過一條漆黑的通道,一個狹窄的山口,另一條通道……每一個人口都被亂成一團的石頭和茅草掩藏著。
突然,一股燙人的熱氣在我們鬢邊飛旋。一縷發紅的、暗淡的光亮照進了正在結束的通道。沙漠就在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