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耀眼的閃電劃破了黑暗。一記驚雷響過,在石壁間無休止地迴響,立刻,一陣溫熱的大雨點落下來了。轉眼間,由於急速前進而在身後張起的斗篷裹住了我們水淋淋的身軀。
突然,在我們右邊,石壁上出現了一個大裂縫。那是一條干河的幾乎垂直的河床,這條干河,是我們早晨險些走進去的那條干河的支流。一道真正的山洪從那兒轟然流過。
我從來也沒見過駱駝在攀登陡峭之處時是這樣無與倫比地穩健。只見它繃緊了肌肉,叉開長腿,用力摳在石頭上,石頭都開始鬆動了。此時此刻,我們的駱駝做到的,恐怕比利牛斯山區的騾子都做不到。
經過一陣超人的努力之後,我們終於脫離了危險,登上了一塊玄武岩平台,高出了我們險些停留的那個干河谷五十來米。偶然的機緣做成了許多事情:我們身後有一個小巖洞。布—傑瑪把駱駝趕了進去。我們站在洞口,靜靜地觀賞著眼前的奇景。
我想,你一定在沙隆1兵營見過機槍射擊。你一定見過,在著發彈的爆炸中,馬恩地區的白堊土四處飛揚,酷似我們在中學時擲的裝有電石的墨水瓶炸開。在一片炮彈的爆炸聲中,塵土膨脹,升起,翻騰著。而這差不多就是那樣子,只不過是在沙漠深處,在一片黑暗之中。在那個大黑洞的深處,白色的急流在升高,朝著我們腳下的石頭在升高。雷聲不斷地轟鳴,而更響的是,整面整面的石壁在洪水的衝擊下,一下子倒坍下來,轉眼間消失在洶湧的水流中。
在洪水奔瀉的一個、也許是兩個鐘頭裡,莫期日和我一直不說話,俯視著這個令人驚異的大桶,我們焦急地望著,望著,一邊又懷著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得意地感到我們棲身的玄武岩山頂在水的衝擊下微微搖晃著。我覺得,那時候,我們沒有一刻不盼著這場巨大的噩夢結束,儘管那很美。
1法國馬恩省的城市。
終於,一線陽光射出來了。這時,只是在這時,我們才互相望了望。
莫朗日向我伸出了手。
「謝謝,」他只是這麼說了一句。
他又微笑著補充道:
「以淹死在撒哈拉大沙漠裡告終是做作而可笑的。多虧您的果斷,才使我們避免了這種荒謬的結局。」
啊!當他的駱駝跌倒的時候,他怎麼沒有滾到那洪水中一去不返呢!那樣,後來發生的事就不會有了:我在意志薄弱的時候就這樣想。但是我對你說過,我很快就鎮靜下來了。不,不,我不後悔,我不能後悔發生了那後來發生的事情。
莫朗日離開我鑽進了山洞,裡面傳出來駱駝的滿意的咕嚕聲。我獨自望著洪水,它匯聚了氾濫的支流的洶湧水流,還在不斷地升高。太陽在藍天中閃耀著。我感到衣服干了,一分鐘之前它還是濕漉漉的,真是快得不可思議。
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莫朗日又來到我身旁。他容光煥發,臉上泛著古怪的、滿意的微笑。
「來,」他說。
我跟著他,頗有困惑之感。我們進了山洞。
洞口大得足以讓駱駝進出,洞裡充滿了陽光。莫朗日將我引到正面一面光滑的石壁前。
「看,」他說,帶著掩飾不住的快樂。
「怎麼樣?」
「怎麼樣,難道您沒看見?」
「我看到那兒有好幾處圖阿雷格人的銘文,」我回答說,有點兒失望,「我認為您說過我讀不懂圖阿雷格人的文字。這些銘文比我們已經多次見過的那些更有意義嗎?」
「看看這個,」莫朗日說。
他的口吻中充滿了一種勝利的味道,這一回,我集中了全部注意力。
我看著。
那是一段銘文,字排列成十字狀。它在這次冒險中佔有相當可觀的位置,我要給你畫出來。
是這樣:
│
+
……—W+—·
│
│
│
圖形畫得很規則,字刻入石頭相當深。雖然那時我對巖洞銘文還沒有很多學問,但我還是不費力地辨識出這段銘文是很古老的。
莫朗日端詳著它,越來越興奮。
我詢問地望了他一眼。
「嘿!您以為如何?」他說。
「您要我說什麼呢?我再說一遍,我幾乎不認識圖阿雷格字。」
「您願意我幫忙嗎?」我的同伴建議道。
在剛剛過了那一陣緊張不安之後,又來上一堂柏柏爾銘文課,我覺得無論如何是不適宜的。但是,莫朗日的快活是那樣明顯,我不能無所顧忌,冷落了他。
「那好,」我的同伴開始道,像站在一塊黑板前一樣自在,「您在這段銘文中首先注意到的,是它的十字形排列。這就是說,從下到上,從右到左,一個字出現兩次。組成這段銘文的詞有七個字母,第四個字母w自然是居於中央。這種排列,在圖阿雷格的銘文中是獨一無二的,已經是很引人注意的了。但是還有更奇的。現在讓我們來辨認。」
七次中我能錯三次,但在莫朗日的耐心幫助下,我還是拼出來了。
「懂了嗎?」當我念出來之後,莫朗日擠了擠眼,問道。
「更糊塗了,」我回答道,有點兒惱火。我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讀道;a,n,t,i,n,h,a:Antinha。「昂蒂納,在所有我知道的撒哈拉方言中,我找不出一個這樣的宇,也找不出相近的宇。」
莫朗日搓著手。他的快樂簡直有些反常了。
「您找到了。正是為此,這個發現才是獨一無二的。」
「怎麼?」
「的確,無論在阿拉伯語中,還是在柏柏爾語中,都沒有和這個字相類似的字。」
「那麼?」
「那麼,親愛的朋友,我們看到的正是一個外國音寫成了圖阿雷格文。」
「據您看,這個外國音屬於哪一種語言?」
「首先,您要記住,字母e在圖阿雷格的字母表中是沒有的。這裡,它被一個最接近的語言符號代替了,那就是h。您把它放在這個詞中屬於它的位置上,您就得到了。」
「Antinea。」
「昂蒂內阿,完全對。我們看到的是希臘音寫成了圖阿雷格文。我想,現在您該和我一樣承認我的發現有某種意義了。」
那天,我們還沒有更深入地解釋銘文的意義,就聽見一陣焦灼而恐怖的喊聲。
我們立即跑到外面,一種奇怪的景象正等著我們。
儘管天空已經明淨如初,洪水依舊捲著渾黃的水沫奔流著,看不出什麼時候能夠退去。一團灰禿禿的、軟綿綿的漂流物,在水中央顛簸著,絕望地順流而下。
但首先使我們大驚不止的是,我們看到布—傑瑪在岸邊崩坍的岩石中間跳躍著,像是在追趕那個漂流物,他平日是那麼鎮靜,此時此刻卻完全國發了瘋一般。
突然,我抓住了莫朗日的胳膊。那團灰色的東西在動呢。一個可憐的長脖子伸出來了,發出一聲受驚野獸的悲慘呼喚。
「笨蛋,」我喊道,「他讓我們的一頭駱駝跑了,讓水沖走了。」
「您看錯了,」莫朗日說,「我們的駱駝全都在洞裡。在一傑瑪追的不是我們的。我們剛聽到的那聲焦慮的喊叫不是布—傑瑪發出的。布—傑瑪是個正直的沙昂巴人,他現在唯一想的是:得到這頭順水漂流的駱駝。」
「那是誰喊的呢?」
「讓我們試試看吧,」我的同伴說,「逆流而上,我們的嚮導正從那裡飛跑下來。」
他沒等我回答,就沿著剛剛被水沖刷過的怪石磷峋的河岸……
這時,人們完全可以說,莫朗日是迎著他的命運走去了。
我跟著他。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走了二、三百米遠。終於,我們看見了,在我們腳下有一個汩汩作響的小沙灣,那裡的洪水正在下降。
「看,」莫朗日說。
一個黑乎乎的包裹漂浮在水面上。
當我們走到水邊時,我們看清了,那是一個人,穿著圖阿雷格人的深藍色長衫。
「伸給我一隻手,」莫朗日說,「您用另一隻手攀住一塊結實的石頭。」
他很有勁兒,非常有勁兒。他一會兒就玩似地把那人弄到了岸上。
「他還活著,」他滿意地看到,「現在要把他帶到洞裡去。這地方對挽救一個溺水的人一點用也沒有。」
他用有力的胳膊抱起了那個人。
「真奇怪,他身材這樣高大,卻這樣輕。」
在我們回山洞的路上,圖阿雷格人的棉布衣就已差不多干了,但顏色褪得很厲害,他已經成了個藍人了。現在莫朗日正在使他恢復知覺。
我讓他喝了一小瓶羅姆酒,他睜開了眼睛,驚異地望著我們倆,隨後又閉上了。輕輕地說出一句剛剛聽得清楚的阿拉伯話,其意義我們幾天之後才明白:
「可能我已完成了任務吧!」
「他想說的是什麼任務?」我問。
「讓他完全清醒過來再說,」莫朗日答道,「喂,打開一盒罐頭。對一個這樣的大漢來說,不應墨守對溺水的歐洲人所規定的注意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