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昂杜恩早已跳下駱駝,幫助布—傑瑪收拾。
他們收拾完畢,我催動駱駝,與布一傑瑪的駱駝並排走著。
「下次要把駱駝的帶子繫緊,快要爬山了。」
嚮導驚奇地望著我。直到那時為止,我認為沒有必要讓他知道我們的新計劃,但我想艾格—昂杜恩可能已經告訴他了。
「中尉,直到錫克—薩拉赫,這條白色大平原的路並沒有山呀,」沙昂巴人說。
「我們不走白色大平原這條路了。我們要南下,經過霍加爾高原。」
「經過霍加爾,」他輕輕地說,「可是……」
「可是什麼?」
「我不認識路。」
「是艾格—昂杜恩帶我們去。」
「艾格—昂杜恩!」
布—傑瑪發出這一聲低沉的驚呼,我望著他。他的眼睛轉向那個圖阿雷格人,混雜著驚異和恐懼。
艾格—昂杜恩的駱駝在前面十多米處,與莫朗日的駱駝並排走著。我知道莫朗日大概正跟艾格—昂杜恩談那有名的銘文。但我們並不太落後,他們聽得見我們說話。
我又看了看嚮導。我看見他臉色灰白。
「怎麼了,布—傑瑪?你怎麼了?」我壓低聲音問他。
「這兒不能說,中尉,這兒不能說,」他小聲說。
他的牙咯咯作響。他又說,彷彿是在歎氣:
「這兒不能說。晚上停下的時候,太陽落了,他轉向東方做禱告的時候,你叫我,那時我再跟你說……這兒不能說。他在說話呢,但他聽得見。走吧。趕上上尉。」
「又是一件麻煩事,」我嘟嚷著,用腳夾一夾駱駝的脖子,趕上莫朗日。
傍晚五點鐘左右,打頭的艾格—昂杜恩停住了。
「就是這兒,」他說,跳下了駱駝。
那地方又陰森又美。左邊,是一堵奇妙的花岡巖壁,它的灰色的尖梁橫亙在火紅的天空中。一道曲折蜿蜒的通道將石壁由上至下劈為兩半,大概有一千尺高,寬度有時可容三頭駱駝齊頭並進。
「就是這兒,」圖阿雷格人又說了一遍。
前面,在落日的餘輝中,我們將要捨棄的道路像一條灰白的帶子向西伸展開去。白色大平原,通往錫克—薩拉赫的道路,可靠的歇腳處,熟識的井……而相反的方向,襯著殷紅的天空的這堵黑色石壁,這幽暗的通道……
我望著莫朗日。
「停下吧,」莫朗日淡淡地說,」艾格—昂杜恩建議我們灌滿水。」
我們一致同意,進山之前,在那兒過夜。
在一個黑乎乎的窪地裡,有一眼泉,上面懸著一道美麗的小瀑布,幾叢灌木,一些植物。
上了絆索的駱駝已經開始吃起來了。
布—傑瑪在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擺下餐具,杯子和錫盤。他打開一盒罐頭,放在一盤生車旁邊,那生菜是他剛在濕潤的泉邊採來的。從他擺放這些東西的僵硬的動作中,我看出來他是多麼地慌亂。
正當他俯身遞給我一個盤子的時候,他對我指了指我們要進去的那條陰森幽暗的通道。
「Blad-el-khouf!」他小聲地說。
「他說什麼?」莫期日問,他看見了他的舉動。
「Blad-el-khouf。這裡是恐怖之國。阿拉伯人就是這樣稱呼霍加爾高原的。」
布—傑瑪又回到一邊坐下了,讓我們吃飯。他蹲著,開始吃幾片留給自己的生菜葉子。
艾格—昂杜恩一動不動。
突然,圖阿雷格人站起來了。西邊的太陽只剩一個火點了。我們看見艾格—昂杜恩走近水泉,把藍色的斗篷鋪在地上,跪下了。
「我沒想到圖阿雷格人是這樣尊重穆斯林的傳統,」莫朗日說。
「我也沒想到,」我出神地說。
此時此刻,我顧不上驚訝,我有別的事要幹。
「布—傑瑪,」我叫他。
同時,我望著艾格—昂杜恩。他面對西方,沉浸在禱告中,似乎一點兒也沒注意我。他正匍匐在地,我又叫了一聲,聲音大了些。
「布—傑瑪,跟我到我的駱駝那兒去,我要在皮套裡拿點東西。」
艾格—昂杜恩一直跪著,緩慢地、莊重地、喃喃作著禱告。
布—傑瑪沒有動。
回答我的只是一陣低沉的呻吟聲。
莫朗日和我一躍而起,跑到嚮導跟前。艾格—昂杜恩也同時到了。
沙昂巴人閉著眼睛,手腳已經冷了,只是在莫朗日的懷抱裡嘶啞地喘息著。我抓住了他的一隻手,艾格—昂杜恩抓住另一隻。我們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猜想,理解……
突然,艾格—昂杜恩跳了起來。他剛看見那個可憐的、凹凸不平的飯盒,一分鐘之前阿拉伯人還夾在膝間,現在翻扣在地上。
他拿起來,放在一邊,一片一片地檢查還剩下的生菜葉,發出一聲沙啞的驚呼。
「得,」莫朗日小聲說,「在這一位身邊,現在他該發瘋了。」
我盯著艾格—昂杜恩,他不說話,飛快地跑向放著我們的餐具的那塊石頭,旋即回到我們身邊,拿著一盤我們還未動過的生菜。
這時,他從布—傑瑪的飯盒中拿出一片綠葉,那葉子肥厚寬大,顏色暗淡,把它和從我們的菜裡拿出的一片葉子並在一起。
「Afahlehle!」他只是這樣說了一句。
我週身一震,莫朗日也是如此,原來這就是阿發赫勒赫雷,撒哈拉阿拉伯人的天仙子1,使弗拉泰爾斯考察團的一部分人喪生的可怕植物,比圖阿雷格人的武器更迅速、更保險。
現在,艾格—昂杜恩站在那兒。他的高大的身影在突然變成淡紫色的天空上映出黑色的輪廓。他望著我們。
我們熱心地照料著不幸的嚮導。
「阿發赫勒赫雷,」圖阿雷格人一邊說一邊搖頭。
布—傑瑪在半夜裡死了,再也沒有恢復知覺。
1劇毒植物。圖阿雷格人即用此種植物毒殺弗拉泰爾斯探險隊中多人。
第五章
銘 文
奠朗日用他那包鐵的手杖只一擊,就從黑色的山坡上敲了一塊岩石來。
「這是什麼?」他把石頭遞給我。
「一塊玄武岩橄欖石,」我說。
「這沒意思吧,您只看了一眼。」
「不,這很有意思。但是眼下,我關心的是別的事。」
「什麼?」
「您看這邊,」我說,手指著白色大平原的另一邊,西邊天際上的一個黑點。
早晨六點鐘。太陽已經出來了,但在平滑得出奇的天上,人們卻看不到它。一絲風也沒有。
突然,一頭駱駝叫了起來。一隻大羚羊鑽了出來,驚恐萬狀,用頭撞擊著石壁。它在離我們幾步遠的地方發呆,纖細的腳不停地抖動。
布—傑瑪走到我們身邊。
「羚羊的腿顫抖,天庭的柱子就要搖晃了,」他輕輕地說。
莫朗日的眼睛盯著我,然後轉向天際,看著那個已經增大一倍的黑點。
「風暴,是嗎?」
「是的,風暴。」
「而這是您不安的理由?」
我沒有立即回答他。我正跟布—傑瑪簡短地交談著,他忙著控制煩躁不安的駱駝。
莫朗日又問了一遍,我聳了聳肩膀。
「不安?我不知道。我從來沒在霍加爾見過風暴。但我得當心。我有理由相信,這場正在逼近的風暴會是很厲害的。您看已經起來了。」
在一片平坦的岩石上,捲起了一縷輕塵。在靜止的空氣中,有些砂粒開始打轉了,速度越來越快,直到令人眼花繚亂,預先讓我們看到了那很快就會撲向我們的景象的縮影。
一群大雁發出尖利的叫聲,飛過去了。它們從西邊飛過來,飛得很低。
「它們正往阿芒霍爾鹹水湖逃呢,」布—傑瑪說。
「錯不了啦,」我想。
莫朗日好奇地望著我。
「我們該怎麼辦?」他問。
「立刻上駱駝,趕快在高處找個躲避的地方。您要知道我們的處境,最方便的是順著一條干河床走。但是,可能一刻鐘之內,風暴就要起來了。不出半個小時,就會有一道真正的山洪從這兒衝過去。在這片差不多不透水的土地上,雨水流得就像一桶水潑在瀝青馬路上。水並不深,但全是直上直下地衝過來。您還是看看吧。」
我給他指了指,上面十幾米高的地方,山道兩側一道道凹陷、平行的沖刷舊痕。
「一個小時之後,水就從那麼高的地方流過。那就是上次洪水流過的標記。好了,走吧。不能再耽擱了。」
「走吧,」莫朗日平靜地說。
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駱駝跪下。我們都上去之後,它們邁開大步,由於恐懼而步子越來越亂。
突然,風撥地而起,好一陣大風,幾乎是同時,白晝彷彿從山溝裡隱去了。在我們頭上,天空一瞬間變得比山溝的黑色石壁還要黑,我們拚命地要走出去。
「那塊階地,那個石階,」我在風中朝我的同伴們喊,「如果我們一分鐘之前到不了,那就完了。」
他們聽不見,但我回頭看看,他們並沒有拉下,莫朗日緊跟著我。布—傑瑪在最後,他驚人地沉著,推著兩頭馱行李的駱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