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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彼埃爾·博努瓦

  的確,我們剛剛救活的是個巨人樣的人。臉雖然很瘦,卻很端正,幾乎可以說是漂亮。膚色很淺,鬍子稀疏。頭髮已經白了,看起來有六十來歲。

  我把一罐鹹牛肉放在他面前,他的眼中閃過一道貪婪而快樂的光亮。這一罐牛肉足夠四個壯漢吃的。轉眼間,罐頭盒就空了。

  「真是好胃口,」莫朗日說,「我們現在可以放心地提我們的問題了。」

  圖阿雷格人已經把那慣常的藍色面罩拉到臉和額上了。大概是因為太餓了,他沒有更早地履行這個不可缺少的禮儀。現在,只是眼睛露在外面,望著我們,目光越來越陰沉。

  「法國軍官,」他終於輕聲地說話了。

  他抓起莫朗日的手,放在胸前,然後又拉向嘴唇。

  「我的駱駝呢?」他問。

  我跟他說,我們的嚮導正在設法救活那頭牲口。他跟我們講了駱駝如何跌倒,然後滾進洪水,他用力拉住它,自己也跟著滾進水裡。他的前額碰在一塊石頭上。他喊了一聲,然後,他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你叫什麼?」我問。

  「艾格—昂杜恩。」

  「屬於哪個部落?」

  「屬於凱爾—塔哈特。」

  「凱爾—塔哈特人是霍加爾的大貴族凱爾—勒拉部落的奴隸嗎?」

  「是的,」他說,斜著看了我一眼。關於霍加爾的事情提出這樣明確的問題,似乎使他不高興。

  「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凱爾—塔哈特人住在阿塔科爾山1的西南一側。我們救你的時候,你在離你們的土地這樣遠的地方,你來於什麼?」

  「我是經提特到艾因—薩拉赫去,」他說。

  「你去艾因—薩拉赫幹什麼?」

  1霍加爾的另一種叫法。——拉魯先生注

  他正要回答,突然,我們看見他抖了一下。他的專注的眼睛一直盯著洞內的一點上。我們也隨他望過去。他看見了一小時之前給了莫朗日那麼多歡樂的那段刻在石上的銘文。

  「你認識這個?」莫朗日問道,突然起了好奇心。

  圖阿雷格人沒有說話,但他的眼中射出一道奇怪的光芒。

  「你認識這個?」莫朗日又問。他又補充道:

  「昂蒂內阿?」

  「昂蒂內阿,」那人重複道。

  他又不說話了。

  「回答上尉,」我喊道,感到一種奇怪的憤怒攫住了我。

  圖阿雷格人看了看我。我以為他要開口了。但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冷酷起來。透過磨得發亮的面罩,我感到他的臉繃緊了。

  莫朗日和我轉過身去。

  洞口,布—傑瑪出現了,他氣喘吁吁,精疲力盡,狼狽不堪,白跑了一個鐘頭。

  第六章

  生菜的危害

  在艾格—昂杜恩和布—傑瑪見面的一剎那間,我似乎看到兩個人都一震,隨後又都壓下了。我再說一遍,這只是一瞬間的印象。但是,這足以促使我決定,一當我和嚮導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就稍微詳細地詢問一下我們的新夥伴的情況。

  這一天的開始已經使我們相當疲乏了,我們決定到此為止,就在洞裡過夜,等待洪水完全退去。

  醒來以後,我正在地圖上標出當天的路線,莫朗日靠近了我。我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拘謹。

  「我們三天以後到達錫克—薩拉赫,」我對他說,「甚至可能後天晚上就到,只要我們的駱駝走得好。」

  「我們可能在此之前就分手,」他說得很清楚。

  「怎麼回事?」

  「是的,我稍稍改變了我的路線。我不想直接去提米薩奧了,我很高興先去霍加爾高原內部看看。」

  我皺了皺眉頭:

  「這個新主意是怎麼回事?」

  同時,我用眼睛找尋艾格—昂杜恩,昨天晚上和早些時候,我看見他和莫朗日談話來著。他正平靜地修鞋呢,塗有松香的線是布—傑瑪給他的。他一直不抬頭。

  「是這樣,」莫朗日解釋說,越來越不自在了,「這個人說,類似的銘文在東霍加爾的好幾個山洞甲都有。這些山洞離他回去的路上不遠。他要經過提特。從提特到提米薩奧,中間經過錫來特,至多二百公里。這幾乎是條傳統的路線,比我們分手之後、我獨自從錫克—薩拉赫到提米薩奧走的路程短一半。您看,這也是一點兒理由促使我……」

  「一點幾?太少了,」我反駁說,「您的主意是不是完全定了?」

  「是的,」他回答說。

  「您打算什麼時候離開我?」

  「我想就在今天。艾格—昂杜恩打算進入霍加爾的那條路與這條路在距這裡差不多十六公里的地方相交。因此,我還有個小小的請求向您提出。」

  「請。」

  「我的圖阿雷格同伴丟了駱駝,您能否把馱東西的駱駝留給我一頭。」

  「馱著您的行李的駱駝和您騎的駱駝一樣屬於您,」我冷冷地回答說。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莫朗日不說話,顯得侷促不安。我正在看地圖。在未經勘測的霍加爾地區,差不多到處、特別是南部,在設想的茶褐色群山之中,白點很多,簡直是太多了。

  我終於說活了:

  「您向我保證看了這些不得了的山洞以後一定經提特和錫來特去提米薩奧嗎?」

  他望著我,不明白。

  「為什麼提這樣一個問題?」

  「因為,如果您向我作出保證,當然,我與您同行又不使您討厭的話,我陪您一塊兒去。我也多走不了二百公里。不過是不從西邊去錫克—薩拉赫而從南邊去罷了。」

  莫朗日感動地望著我。

  「您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輕輕地說。

  「親愛的朋友,」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稱呼莫朗日,「親愛的朋友,我有一種感覺,在沙漠裡非常敏銳,這就是危險感。昨天早晨發生風暴的時候,我已給過您一個小小的例證了。您雖然精通岩石上的雕刻這門學問,但您並不很清楚霍加爾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在那兒會遇到什麼。因此,我不願意讓您獨自去冒險。」

  「我有嚮導,」他帶著可愛的天真說。

  艾格—昂杜恩一直蹲著,縫他的鞋。

  我朝他走過去。

  「你聽見了我剛才對上尉說的話嗎?」

  「聽見了,」圖阿雷格人平靜地說。

  「我陪他一塊兒去。我們在提特與你分手,你要想辦法讓我們順利到達。你建議領上尉去的地方在哪兒?」

  「不是我向他建議,是他向我提出了要求,」圖阿雷格人冷冷地說。「有銘文的山洞在往南走三天的地方,在山裡。路開始時相當不好走,但隨後就拐彎了,不用費勁就到提米薩奧了,有很好的井,塔伊托克的圖阿雷格人去那些井飲駱取,他們很喜歡法國人。」

  「你熟悉路嗎?」

  他聳聳肩膀。他的眼中有一絲輕蔑的笑意。

  「我走了二十次了,」他說。

  「好吧,前進。」

  我們走了兩個小時,我沒有跟莫朗日說一句話。我明確地預感到我們的瘋狂,我們正滿不在乎地在撒哈拉最陌生、最危險的地區中冒險。二十年來,所有旨在破壞法國的進取的行動都出在這個可怕的霍加爾高原。而我竟欣然同意這次瘋狂的莽舉!我退不回來了。老是用這種惡劣情緒來破壞我的行動又有什麼用處呢?再說,應該承認,我們的旅行所開始具有的這種新格調絲毫也不令我生厭。從這時起,我感到我們正走向某種聞所未聞的東西,走向一種可怕的奇遇。一個人經年累月地作沙漠的客人,是不會不受到懲罰的。遲早它要控制你,毀滅優秀的軍官、膽小的官員,使其喪失責任感。在這些神秘的絕壁、幽暗的僻壤背後存在著什麼?它們使最傑出的神秘追逐者束手無策……往前走,我跟你說,我們就這樣一直往前走。

  「您至少確信這段銘文的價值可以證明我們值得做這一次嘗試吧?」我問莫朗日。

  我的同伴不由得抖了一下。我知道,他從一開始就害怕我是不情願地陪他的。我一給了他說服我的機會,他的顧慮出消失了,顯出勝利在握的神氣。

  「從來,」他回答道,有意控制住聲音,但掩飾不住那一股熱情。「從來沒有在這麼低的緯度上發現希臘銘文。它們被提到的極限在阿爾及利亞和克蘭尼前部。您想想看,居然在霍加爾發現了!的確,這一次是用圖阿雷格文翻譯過來的。但是,這一點並沒有降低這件事的意義,相反還提高了。」

  「據您看,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昂蒂內阿只能是個專名,」莫朗日說,「誰叫這個名字呢?我承認我不知道,如果我現在往前走,還把您拖了來,正是我指望找到一些補充材料。它的詞源嗎?不是一個,可能有三十個。您想想,圖阿雷格字母表與希臘字母表是遠遠不相一致的,這就大大增多了假設。您願意我提出幾個嗎?」

  「我正想呢。」

  「那好,首先是αυτι和νανδ,面對著船的女人,這種解釋可能會讓加法萊爾和我的尊師貝裡歐高興的。這也適合於船首的雕像。有一個技術名詞,現在我想不起來,就是打我一百五十棍子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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