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心裡非常清楚,愛情並非眾遠象小說家所描繪的那樣美滿幸福的。
愛情是痛苦,愛情是災難,愛情是她對目前感到不能獲得的東西的一種渴求。她在心中把自己與埃米莉聯繫起來,在這個問題上她們倆有同感。
她們倆都同樣愛著一個無法得到的男人。她們倆都面對著黑暗渺茫的前途,沒有希望,沒有光明。
吉塞爾達一心想著心事,因此她猛可地聽到朱利葉斯的聲音,意識到他又在她身邊時,不由得嚇了一跳。
「你要我去談,我談了。」
他的口氣裡帶有慍怒的調子,這告訴吉塞爾達,他跟埃米莉,克拉特巴克交談的那一刻是很不好受的時刻。
「謝謝你。」
他們開始機械地從水泵房往回走。「今天下午你願意跟我一塊乘車嗎?」
「恐怕沒有可能,」吉塞爾達回答道,「我要替伯爵去換幾本書,還有些其它事情。」
「他要是今晚打算去劇院,下午就會休息的。」
「他可能希望我為他朗讀。」
古塞爾達不加思索地隨口說出,跟著就大吃一驚,因為她聽見朱利葉斯說: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為我堂兄做這些事。不管怎樣,他畢竟有一大群僕人侍候呢。」
她適才忘了自已是有錢的巴羅菲爾德夫人,不必侍候任何人。於是,為了把剛才的錯誤搪塞過去,她很快地說:
「我跟你說,我這人非常願意幫助人。伯爵畢竟是在戰場上負了傷,他們這些壯士為我們跟獨裁者拿破侖·波拿巴作戰,我們不論為他們做多少事,都是應該的。」
朱利葉斯看上去只是更加生氣,她知道這是因為他自己沒上過戰場。
「除此之外,」吉塞爾達說,有意地加以發揮。「我想去威廉斯圖書館,試一下台秤。我希望在切爾特南這一段時間長了點肉,我覺得我想增加點體重的希望可能成功了。無論怎樣,今天下午我到那裡去了之後,就知道事實真相了。」
「可你今晚要跟我一起吃晚飯呀?」
「那還用說。我正……盼著呢。」
吉塞爾達說這些話確實要費好大的勁,然而她還是迫使自己說了出來。
她怎麼能讓伯爵失望、將自己對朱利葉斯的真實想法像她所希望的那樣如實說出來呢?
過了一會兒,朱利葉斯似乎覺得有必要作些解釋,就說:
「我跟克拉特巴克小姐的父親在業務上有過些聯繫,就這樣我們認識了。當然,那個階層的女人總是把普通的彬彬有禮錯當作完全不同的東西。」
吉塞爾達一下子感到自己透身冰涼了。
如果她原先恨他,那麼此刻對他就恨得更厲害了。
要不是伯爵干預,朱利葉斯和克拉特巴克小姐這會兒無疑就會宣佈訂婚了,他怎麼敢把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稱作「那個階層的女人」呢?
「我擔心剛才談到的那位小姐可能非常……傷心,」過了一陣她說。
「我肯定她過不了多久就會沒事的,」朱利葉斯若無其事地說。「我向你保證,如果她很傷心,那決不是我的錯。」
吉塞爾達渴望著要說出口的話在她的舌尖上打轉;謝天謝地,這時他們已走到林蔭小路的盡頭,朱利葉斯的四輪敞篷馬車正等著他們。
「在送你回德國別墅之前,有沒有別的地方要我送你去?」他問。
「沒有,謝謝。」
她感到不能再忍受朱利葉斯對她的接近,在乘車回去的途中他們都沉默不語,一到了德國別墅,朱利葉斯幾乎以一種戲劇性的動作將馬趕上了短短的車道。
「今晚要我來接你嗎?」他問。
「我相信我能安排一輛上校的馬車送我到北斗星旅館,」吉塞爾達回答說,「路很近。」
「那麼我會焦急地等著你的——非常、非常焦急!」
他抬起她的手指,送到嘴邊,吉塞爾達費了很大勁兒克制自己,才沒將自己的手指一下子抽掉。
她走進屋裡,沒脫女帽和披巾,就進了起居室。
伯爵就像她所預料的那樣,正坐在落地長窗外的平台上讀報。
吉塞爾達朝他走去,似乎覺得他的在場對她是一種安慰,而她也正需要這種安慰;她身上的某個部分還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伯爵看上去多麼英俊漂亮,多麼悠閒瀟灑。
他抬頭看著她走來,但沒站起來。她走過去站在他的椅子邊,謝天謝地又跟他在一起了,然而一時又找不到一個借口。
「什麼事情讓你心煩意亂?」他過了一陣問道。
「很……明顯嗎?」吉塞爾達問。
「對我來說是這樣,」他回答道,「坐下,給我講講發生了什麼事?」
「是……林德先生。」
「我猜想他已經向你求婚了。」
「沒有……不是那事。」
「那麼是什麼呢?」
「我們去了礦泉,」吉塞爾達解釋說,「正當我們在那兒的時候,克拉特巴克小姐走來向他告辭。」
「這使你心煩意亂?」
「她是多麼不幸……可又是……多麼勇敢。」
吉塞爾達倒抽了一口氣。
「她感謝林德先生讓她短暫地……感覺到自己象……其他女人一樣。」
吉塞爾達話音裡的語調是再清楚不過了。
她在伯爵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了,這時她的目光越過花園,望著別處,竭力想止住淚水湧上眼睛。
「我警告過你,朱利葉斯是個年輕惡棍!」伯爵說。
「要是她長得不是那麼……奇醜,情況或許會好些,」吉塞爾達說。
伯爵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她接著說:
「那麼做是殘酷的,也是錯誤的,我們不能光看外表來判斷一個人,而忽視在他的內心也具有像其他人一樣的感情,他受的痛苦或許還更厲害。」
「不管男人女人,不可能人人平等,」伯爵平靜地說,「當然除非在上帝的眼裡。」
「我不禁感到,這個世界真是世態炎涼,很難得到安慰,」吉塞爾達回答說。
伯爵拿起身旁桌子上豎放著的一個小銀鈴,搖了搖。
「我要讓你喝點什麼,」他說,「喝點比你一直都在喝的礦泉水更加可口的飲料。這事已經使你心煩意亂,吉塞爾達,為此我理解你、尊重你。同時,我不希望讓朱利葉斯的行為給你自身的煩麻火上加油。」
「我實在是……情不自禁……是不是?」吉塞爾達說。
一個僕人進來,伯爵吩咐了他一句,等他們又是單獨在一起時,他說:
「忘掉克拉特巴克小姐,忘掉朱利葉斯,不要去想那件事!犯不著在他身上費腦筋,不值得2」
「今天早上,我請您對他不要懷恨在心,」吉塞爾達小聲說,「我當時認為那可能傷了……您的感情……可現在,我……恨他!以我明知是……錯的方式去恨他!」
「忘掉他!」伯爵簡短地說。「脫下帽子,吉塞爾達,享受一下陽光。」
吉塞爾達聽從了他的話,把她的女帽放在一張鄰近的椅子上,抬起雙臂整理自己的頭髮。
「你的頭髮看起來真可愛,」伯爵說,「跟我頭一次見你不戴那頂有損你容貌的女帽的那天完全不一樣了。」
吉塞爾達驚奇地看著伯爵,伯爵又繼續說:
「你的頭髮那時像你的身體一樣在挨餓,現在卻閃耀著新的光澤,還有了以前所沒有的彈性,顯得蓬鬆好看。」
「我倒是注意到了……不過我很驚奇……您怎麼會注意到的。」
「你的一切事情我都注意到了,吉塞爾達。」
聽到他的這幾句話,吉塞爾達感到有一小股令人顫慄的暖流傳遍全身。這時,那位僕人捧著一個冰桶來了,桶裡冰鎮著一瓶香擯酒。
打開酒的時候,吉塞爾達在心裡對自己說,伯爵是在以局外人的身份說話。他只不過將她作為一個角色來演出,正像上校在舞台上演出自己的演員一樣。
這事給他以娛樂,使他快活,因為他生病,無事可做,就創造出象從約克郡來的巴羅菲爾德夫人那樣的一個角色,給她打扮裝飾,穿上漂亮時髦的服裝,教她說必須要說的台詞,同時還要站在一邊觀看其他表演者的反應。
「我對他的全部意義就在於此,」她暗自說。
然而,儘管她感到這是千真萬確的,一想起來就令人沮喪,她還是禁不住有一種興奮之感,因為自己就在他的身邊,因為他準備聽她要講的話。
當伯爵遞給她一杯香擯酒時,她的手指頭剎那間觸著了伯爵的手指,她感到心裡怦怦直跳,一陣激動的震顫幾乎像制鏡子時在玻璃上塗水銀似的傳遍全身。
「我愛他!」吉塞爾達心想,「我全心全意地愛他,以我整個的心、整個的頭腦、整個的靈魂愛他。他就是我夢想中最美好的男子!即使我將來再也見不到他,他也必將永遠在我心裡。」
「這是最好的香擯酒,」伯爵已經在說了,「再喝一點,吉塞爾達,會對你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