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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芭芭拉·卡德蘭

  她不得不對朱利葉斯說的每一個詞、每一句話都費了她很大的勁,因為每說一個詞、每說一句話都把她的思緒從伯爵身上移開回到朱利葉斯身上。

  蒙彼利埃水泵房平淡無奇,不能給人以深刻印象。這是一座長形的、未作大肆修飾的建築物,只有些木頭圓柱、一條遊廊和中央上方一個供樂隊使用的小音樂台。

  台上已裡滿了樂師了,奏出一陣陣柔和的音樂。那些喝泉水的人走到水泵旁,領取一杯泉水,隨後四散站著,邊飲邊聊天。

  朱利時斯替吉塞爾達取來一杯礦泉水,送到吉塞爾達手裡,低聲說:

  「你看起來多麼可愛,巴羅菲爾德夫人,因此誰也不會相信,你居然需要飲用礦泉水治病。」

  聽到他說話的那種音調,吉塞爾達不由得感到羞怯,就急急忙忙地說:

  「想想看,也真奇怪,所有這些人到這兒來都僅僅是因為九隻鴿子。」

  「鴿子?」朱列葉斯掠奇地問。

  「你還沒聽說過這傳說?」吉塞爾達問道。「這礦井的治療特性是大約一百年前被發現的,當時人們注意到鵲子成群結隊飛來啄食這裡的鹽礦沉積物。」

  看來朱利葉斯對他的話並不特別感興趣,但吉塞爾達一心想要繼續講下去,她說:

  「結果發現礦井中的水富有各種天然礦物鹽,於是切爾特南的人意識到,別的礦泉,像巴思和湯布裡奇,都在繁榮興旺,就想方設法讓有關他們礦泉水療效的謠言迅速傳播開去。」

  「這肯定給這個城市帶來了大量的錢財,」朱利葉斯說。

  他說話的口氣裡充滿了妒忌,吉塞爾達輕輕歎了一口氣,心想除了她自己沉重的債務之外,要叫他考慮任何別的事情都是非常困難的。

  由於她擔心朱利葉斯可能會變得過分親密,就向周圍打量了一下,看見有一位儀表高貴的人,下巴上蓄著一撮拿破侖三世式鬍子,上嘴唇濃密的鬍髭兩端修飾得尖尖的,就問:

  「那就是法國的奧爾良公爵嗎?」

  朱利葉斯順著吉塞爾達的視線望去,隨後點了點頭。

  「對,是他。」

  『我聽說他到了這裡。今晚他將去劇院看上校編演的戲。」

  「你是怎麼知道的?」朱利葉斯問。

  「上校到我們那裡去過,當時我們正在吃早餐,」吉塞爾達解釋說。「他還邀請伯爵和薩默科持上尉一起坐到舞台幕前側的特別包廂裡看戲。」

  她蕪爾一笑,又繼續說:

  「他們坐在那裡真夠有意思的,因為他們幾乎也成了劇中的人物。上校在第二幕結束的時候要坐到他們那裡去,由舞台上的一個演員向他開槍射擊,把他打死。」

  「你不能跟他們一塊去——你要跟我一同吃晚飯,」朱利葉斯幾乎是惡狠狠地說。

  「是的,當然去不成了。我還沒忘記那事呢,實際上,上校的邀請裡沒把我包括進去。包廂裡沒有空位。」

  「即使他邀請你,包廂裡有空位,我還是一定要你踐約。」

  「我信守諾言,不會失約的,」吉塞爾達說。

  她見朱利葉斯面露喜色,心想自己的判斷不錯,即使朱利葉斯是為了她的錢財打算向她求婚,他也多少有那麼一點——那怕是微乎其微——對她的愛慕之情。

  她正打算把自己的杯子遞給朱利葉斯,同時說自己已經喝完了——吉塞爾達心裡十分肯定,這水變得越來越難喝,每喝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難下嚥——就在這時,出乎意外地突然鑽出了一個女人,站到朱利葉斯身旁。

  「我想跟你談一談,林德先生。」

  那女人突然說,話音裡帶有某種引人注意的命令口氣,朱利葉斯轉身面對著她,顯然吃了一驚。

  「我想告訴你,」那女人繼續說,「今天下午我要離開切爾特南了。」

  這時,吉塞爾達猜到了她是誰。

  再清楚不過,這女人的容貌非常不討人喜歡,年齡也快到中年了,吉塞爾達肯定她就是埃米莉·克拉特巴克。

  事實上她確實是醜陋不堪,然而正因為是那樣地奇醜,吉塞爾達禁不住認為她有些可憐。

  她衣著華麗,然而裙袍並不得體;頭上戴的女帽裝飾著鴕鳥的綠色羽毛,但插得太多,過分地炫耀了;手腕上和頸項上佩戴的珠寶首飾雖說非常貴重,卻也過分炫耀了。

  吉塞爾達不由得注意到,這女人試圖用來掩蓋自己粗糙皮膚的化妝品塗抹得也毫無分寸。

  或許因為她過於激動,上下嘴唇塗的唇膏都已經弄污了,很容易看出她實際上異常緊張。

  「如果你今天下午要走,我就不得不說聲再見,祝你一路平安,」朱利葉斯說。

  他已經從猛一見到克拉特巴克小姐後的吃驚狀態中回過神來了,擺脫了似乎一時張口結舌的局面。

  「我有話要跟你說。」

  朱利葉斯極不自在地瞥了吉塞爾達一眼,可是他無計可施,沒辦法阻止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繼續講下去。

  「我初到切爾特南的時候,」她說,「你在一定……程度上喚起了我的一些希望,現在我認識到這不過是我個人的一部分……空想,可是由於你至少在一個短時期內讓我感覺到……我也是個女人……就像其他女人一樣……所以我要謝謝你。」

  「要……謝謝……我?」朱利葉斯結結巴巴地說。

  毫無疑問,他這時一定十分窘迫。

  「是的,要謝謝你,」埃米莉·克拉特巴克說,「我一生中從未有過多少幸福快樂,可是,在這最後一個月裡我幸福快樂過了。雖然我知道再有奢望……是愚蠢的,可是我至少會有一些……回憶……對你的回憶,林德先生,以及所有那些……你對我說過的美好言語。」

  她在說最後幾個字時,已是嗚咽出聲了。緊接著,她把俗氣地飾有大量鴕鳥毛的頭一低,轉身走開了。

  朱利葉斯呆呆地注視著她離去,過了一會兒轉身朝吉塞爾達怒氣沖沖地大聲說:

  「嘿,真是!我簡直難以想像,有誰會像她這樣毫無自知之明,這樣……」

  吉塞爾達伸出手去,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手指頭都快掐進他的肉裡了。

  「追上她,」她執拗地說,「追上她,說上兒句好話。讓她聽到一些值得回憶的話。要友好些……真的要友好些。這對你沒什麼損失……可這對那位可憐的……女人卻意味著……一切。」

  她一時以為朱利葉斯會公然反坑她,拒絕照她要求的去做。

  這時她跟朱利葉斯四目相視,朱利葉斯看出,吉塞爾達是多麼真摯地要他這樣做。於是,朱利葉斯急忙向後轉,大步追向埃米莉·克拉特巴克,這時她已沿著長長的林萌道走出老遠了。

  吉塞爾達看見他們一起站到兩棵樹之間的樹蔭下交談,後來,她似乎覺得他們的談話純粹是私人之間的談心,不應該看,就將自己的杯子送回配製礦泉水的櫃檯。

  她把杯子放下時,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她心裡明白,自己不僅披埃米莉·克拉特巴克哀婉的神情所感動,而且還痛恨著朱利葉斯,恨得那麼厲害,連她自己都感到驚奇。

  她不僅恨他,而且鄙視他。

  一個男人——隨便哪個男人——舉止行為怎麼能像朱利葉斯對待那位可憐的醜八怪那樣呢?雖然她長得醜,卻也是天生如此,而且她仍然像任何別的女人一樣有七情六慾。

  吉塞爾達可以想像得出,朱利葉斯是那麼漂亮瀟灑,出身高貴,因此當他在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的生活中出現時,多麼像一顆劃過夜空的流星。

  當然。她當初到切爾特南來,曾希望朱利葉斯曾經向她表示的關注與愛慕之情,會轉化成正式求婚。

  那女人恐怕會成天地想到他,吉塞爾達暗自在心裡說,夜裡也會夢見他。

  吉塞爾達不用問就十分肯定,埃米莉·克拉特巴克以前從沒遇到過象朱利葉斯那樣身份的紳士。

  如果不拿他與伯爵,甚至與亨利·薩默科特或上校相比,毫無疑問,他肯定算是相貌出眾的。

  隨後。突然地,像一扇窗戶一下子關上了百葉窗,他不再理睬她了,而是象伯爵希望他做的那樣,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位更有錢、肯定也更加漂亮的女繼承人身上。

  「一個人怎麼能夠這樣卑鄙無恥呢?」吉塞爾達暗自問道。

  緊接著她又想,自己在這幕戲裡所扮演曲角色不也是幾乎同樣應受指責麼。

  朱利葉斯對埃米莉·克拉特巴克弄虛作假,裝出實際上並不存在的一副愛慕之情。而她呢,在扮演一個假角色,只是為了欺騙朱利葉斯,還因為伯爵希望能阻止他跟那位不幸的可憐蟲結婚。

  吉塞爾達自譬自解,心想埃米莉·克拉特巴克即使與朱利葉斯成了親,她所受的痛苦將會大大超出她此刻所感到的痛苦,但這種想法也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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