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親愛的小姑娘,生活無非就是利害與情感的錯綜複雜關係罷了,」主教代理官反駁道,「為了幸福,尤其在你所處的地位上,就必須將情感與利害關係統一起來。一個妓女想跟誰幹就跟誰幹,這可以理解;可是你有相當可觀的一筆財產,名門望族,貴族頭銜,在宮廷中有職位,你就不應該把這些都扔到窗戶外邊去。為了把這一切調和起來,我們來到這裡要求你什麼呢?就是要求你不要踐踏約定俗成的法規,而是巧妙地繞過它。為了得到這個幸運兒的愛情,你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唉,我的上帝啊,我年近八十,哪個朝代,我記得都不曾遇見過這種戀愛呢!」
公爵夫人瞪了主教代理官一眼,老頭子立刻閉上了嘴。如果蒙特裡沃此刻能夠看見她,不是一切都會寬恕的麼……
「這如果是在舞台上,自然效果極佳,」德·葛朗利厄公爵說道,「可是,當這關係到你的奩外財產(婚約規定的單獨留給女方的財產,可供女方自由支配)、你的地位、你的獨立問題時,這就是毫無意義的了。你不是知恩圖報的人,我親愛的侄媳婦!長輩們鼓起勇氣將經驗之談送上門來,讓頭腦發瘋的年輕人聽到理智的語言,這樣的人家,你找不到多少。若是你情願遭受下地獄的懲罰,兩分鐘之內就可以放棄你的永福。可以!可是,這關係到放棄你的年金收入問題,你可要慎重考慮啊!我看沒有哪一個懺悔神甫,可以使你免受清貧之苦。我自認為有權利和你這樣講話。因為,如果你失足了,只有我可以向你提供保護所。我幾乎可以算是朗熱的叔父,只有我有理由將過錯歸於他。」
「我的女兒,」德·納瓦蘭公爵從痛苦的思索中驚醒過來,說道,「你既然提到情感,請允許我向你強調指出一點:姓你這個姓的女子,情感應該與普通人不同。自由黨、羅伯斯比爾的狡詐之徒們極力使貴族蒙受恥辱,你這是有意叫他們得勝。有些事情,一個姓納瓦蘭的女子做了,就必然殃及她整個家族。到那時,名聲掃地的就不僅僅是你一個人。」
「好了,」王妃說,「那可就不體面了。孩子們,一輛空馬車出去走了一趟,犯不上搞得這麼沸沸揚揚的。讓我和安東奈特單獨談談吧!你們三個人,今天晚上來和我一起用晚餐。我負責把這件事安排停當。你們這些男人哪,對這種事一竅不通,言語中已經有點尖酸刻薄了,我可不願意眼看你們和我親愛的侄女鬧翻。請你們開恩,都走吧!」
三位貴族老爺對王妃的意圖自然一清二楚,於是向兩位女士告別。德·納瓦蘭先生走過來親吻女兒的額頭,對她說道:「好啦,親愛的孩子,明智些吧!只要你願意,還為時不晚。」
「咱們這個家族中,不能找一個好小伙子,叫他去跟這個蒙特裡沃尋釁麼?」主教代理官走下台階時說道。
「我的寶貝,」待到只剩下王妃和她的弟子,她作了一個手勢,讓公爵夫人坐在她身邊一張低矮的小椅子上,對她說道,「在這世界上,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比天主和十八世紀更受人誹謗的了。我回憶我年輕時代的事情時,記不得有哪個公爵夫人像你剛才那樣任意踐踏習俗。小說家和那些蹩腳作家們把路易十五治下糟蹋得夠嗆,千萬不要相信他們。我親愛的,杜巴裡(路易十五的情婦,備受寵愛)足可以和斯卡龍(法國作家,他的孀妻是路易十四的情婦)的遺孀相提並論,而且人品比她還要好。
「我年輕的時候,一個女子在風流韻事中也懂得保持自己的尊嚴,洩露了秘密就會將我們葬送,一切災難就接踵而至。那班一錢不值的哲人,我們讓他們進入沙龍。結果一個個行為不端,忘恩負義,為了報答我們的好意,竟然將我們的私情張揚出去,從整體上、細部上描寫我們,痛罵那個時代。平民百姓所處的地位,使他們對任何事物都不能正確判斷,他們看到了事情的內容,卻沒有看到事物的形式。
「可是,我的心肝,那時候,和君主制度的其它時代一樣,男男女女都很傑出、高尚。沒有一個你們這種維特式的人物,沒有一個你們這樣的風流人物,現在好像是這麼叫。沒有一個你們這種男人,戴著黃色手套,長褲遮掩著骨瘦如柴的雙腿,裝扮成小販,穿過歐洲,冒著生命的危險,面對著德·莫代納公爵的匕首,為的是鑽進攝政王女兒的盥洗室去。也根本沒有你們這類戴著玳瑁眼鏡的矮個子肺疾病鬼,像洛讚那樣,藏身在衣櫥裡六個星期之久,為的是在自己情婦生產時,給她鼓鼓勁。德·若庫爾先生小手指頭上的情愛,要遠遠勝過你們這類讓婦女去示眾(法國舊時的一種羞辱性懲罰)的專愛爭吵的人。為了前來親吻一個什麼科尼馬克戴著手套的手指,讓人用刀斧砍死,埋在地板下的年輕侍從,今天你還能給我找到麼(以上提到的事跡皆為男子為心愛的女子做出犧牲的例子)?
「真的,如今似乎角色換過來了,女人應當忠於男人了。這些先生們本事越來越不行,倒自視甚高。相信我的話吧,我親愛的,如今已家喻戶曉、人們用作武器將我們善良的好國王路易十五殺害的這些風流韻事,最初也是人不知鬼不覺的。這一幫子蹩腳詩人、倫理學家,供養著我們的貼身女僕,專門寫些誣蔑誹謗文字。若是沒有他們,我們的時代從文學上看,定是風氣良好的。當然,我是為時代辯解,而不是為其邊邊沿沿的地方辯解。有那麼百十來個出身高貴的婦女墮落了,這是可能的。可是這些壞傢伙,給你說成上千個,就像辦報人估計戰敗一方死亡人數的做法一樣。再說,我真不知道大革命和帝政時代有什麼可以譴責我們的:這兩個時代全都低級下流、道德敗壞、粗俗不堪,呸!這些事真叫我憤慨,這是我國歷史上最藏污納垢的處所啊!
「我這段開場白,親愛的孩子,」她停頓一下,又接著說下去,「最終是為了告訴你,如果蒙特裡沃討你喜歡,你完全可以自己作主,自由自在地愛他,能愛多久就愛多久。我呀,由過去的經驗,我知道(除非將你關起來,可是現在沒人再這麼幹了),你高興幹的事,是一定要干的。我像你這個年歲時,也會這麼幹的。只是,我親愛的寶貝,我不會放棄生養幾個小德·朗熱公爵的權利。所以,你一定要做得體面。主教代理官說得對,我們發起瘋來,為了得到他們的愛,願意作出許多犧牲,而沒有一個男子配得上哪怕是一件犧牲。你一定要將自己置於這樣的地位,就是說,你如果不幸落到悔恨那步田地,你能夠依然是德·朗熱先生的妻子。到你年老珠黃的時候,你可以舒舒服服地在王宮中而不是在外省的修道院中望彌撒。全部問題即在於此。
「行為不檢點,就意昧著領補助金,過漂泊無定的生活,聽憑情夫擺佈。這是女人們放肆無禮造成的麻煩,正因為她們極其下流無恥地故作機靈,她們就遠遠不如你。與其大白天將你的馬車派到蒙特裡沃府上去,晚上化了裝坐出租馬車去,豈不要強上一百倍!你是一個小傻瓜,我親愛的孩子!你的馬車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你的人豈不會征服他的心!我把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真實情況都告訴你了。我並不怪你。你那假清高,使你落後了兩個世紀。好,現在讓我們來給你的事情打個圓場,就說那個蒙特裡沃將你的下人灌醉,目的是滿足他自己的自尊心和破壞你的聲譽……」
「天哪,姑母,」公爵夫人暴跳起來,高聲叫道,「不要誹謗他吧!」
「唉!親愛的孩子,」王妃雙眼閃閃發光,說道,「我願意看到你的幻想不致落空,不過,一切幻想都應該停止了。若不是這把年紀,你會叫我心軟下來的。好吧,不要讓任何人煩惱,也不要叫他煩惱,也不要叫我們煩惱。我來負責,叫大家皆大歡喜。不過你得答應我,從今以後,不徵得我的同意,你不得擅自進行任何活動。你要把什麼都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引你走上坦途。」
「姑母,我答應你……」
「要什麼都告訴我……」
「好,什麼都告訴你,凡是能說得出口的。」
「我的心肝,我想知道的,正是說不出口的。咱們就算說定了。好了,讓我這乾枯的嘴唇貼在你美麗的額頭上。別動,讓我來,我不許你親吻我的老骨頭。老年人有他們自己的一套禮節……好了,送我上車吧!」她擁抱了自己的侄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