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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安琦

  「嘔……」

  而這時,不遠的船舷處亦傳來一陣難受聲,兩人齊眼看去,只見那仲孫焚雁也趴上了船舷,這一嘔,他可將不久前下肚的肉包給清光了。

  一旁,談初音小小的手正想拍上他的背,但卻被格開了。

  想也知道他會彆扭,尤其他那倔傲的性子,雖然嘴裡嚷著不放棄人家。這情況有好幾句話能形容,好聽點叫作矜持,中肯點的叫要面子,難聽點叫作……

  「我覺得那小子真是難伺候。」

  回過頭,對著江重濤說。

  「我覺得你也不頂好伺候。」剛勁的臉部線條,因微笑而柔化。

  「我?」唉,她雖是難纏,但卻是挑著對像纏,誰教他引她注意呀!吸了一鼻子驅風油味,她頭昏腦脹的情況減輕許多。「對,這會兒到哪裡了?」說起來真丟臉,如她這般善水,幾個時辰下來卻讓區區頭昏給打敗,所以眼見不成景、耳聽不成鳴,所有聽見、看見的她都沒辦法專注,莫怪破仔恥笑她!

  「到岳陽了,現在岸邊就是洞庭人江處的陵磯。」

  「入江?你是說,現在船尾對大江,船頭向大湖嘍?」站了起來,滿帶水氣的風迎上她的臉,她精神又來。遠方,柿紅的落日已一半沒入江水之中,而更遠處,淡月帶著星子則悄悄上場,這美景,真會讓人忘了所有煩優,甚至……想吐的感覺。

  「對。」站在她身後,盯著她因興奮而左右張望的頭顱,不禁,一股感觸襲上他胸臆。以前,他也曾經歷過此情此景,只是身前與他說笑的是另一人,那人……

  恍然間,腦海中的那道翩然身影,與身前的背影合而為一,使得他下意識伸出了手,欲撫上那記憶中溫柔的髮絲。

  「呼,真棒,那麼今晚是不是要在湖畔停船?」心中突來一打算,蘇映潮喜孜孜笑個不停,可當她一回身,卻不經意補捉到江重濤臉上的凝重,和他意欲不明的抬手動作,是以她的笑臉也跟著凝住。

  呵,他究竟是怎麼了?在市集裡,看見她靈動的背影,使他莫名地想起某人,所以忍不住出手幫了她,甚至還破例讓她上了船;而在辨清情況之後,現在再見她燦爛的笑靨,聽她愉悅的聲調,還是忍不住有著相同的感受。然而,他心底明明十分清楚,這兩人的長相根本無一處相同的呀!又怎會……

  僵然地把手放下,他瞬時換上平靜,並點頭:「船會在洞庭停留一晚,明晨開船。」

  蘇映潮皺起眉頭,此時她對他的心情是遠對那湖水有興趣。「嘿,你是不是不開心呀?如果心裡不舒坦,其實可以找個人說說,憋在心裡不是很難過嗎?」

  她向來直言直語,有什麼問什麼,有什麼說什麼,且特不喜歡人愁眉苦臉,那不僅他自身難受,連看的人都會不舒服。

  默聲看著這熱心的女子好半刻,江重濤雖有著異樣感受,可最後還是只冷淡地開口:「我沒事,如果你還不舒服,等會兒可以下船透透氣。」說完,便轉身往船後頭走去,丟下蘇映潮一人愣在原地。

  「喂!」哎呀!貼著人家的冷屁股了?真是生平第一著。

  嘖,他的心事肯定像塊石頭那麼硬,所以才會梗出那一臉臭味來。歎了口氣,蘇映潮雖然明白「事不幹己,切莫多管」的道理,可她卻還是忍不住介懷。

  什麼人說的,為善最樂!如果可以,她還真想知道這外表看似開朗的人,究竟肚裡藏了多少不開心,拿不準她若清楚了,還能幫上一幫也說不定。嗯,有機會的話,套套!

  第三章

  明月高掛,湖面飄霧,岸邊蛙鳴蟲嘶,平添幾許淒迷滋味。

  一艘兩桅貨船泊在湖緣,船舷及桅柱上懸掛的漁燈隨風搖曳,偶來的湖浪拍打上船殼,那沙沙的聲響,誘人入夢。船上,幾乎是所有人都入了夢,船夫們一天下來累得隨地酣睡,而錨壇側邊,仲孫焚雁頭抵著木牆擁著古刀席坐而寐,而一旁的談初音則以包袱當枕蜷臥著。

  只是船裡,一條修長的身影卻極不平靜,他躺在臥鋪上翻來覆去、冷汗滲額,只因為那留連不去的夢境,及夢裡難忘的身影……

  「重濤大哥,你看沙洲上的蘆葦花。哇!還有河烏!」河岸,一抹嬌俏的身影興奮地跳躍著,她手指著遠處翻飛的白色花浪及飛起的鳥群,嘴裡驚喊。

  「又不是沒見過,瞧你高興成那模樣。」盯著她的背影,朗笑。「想要嗎?」

  「嗯。」點點頭,轉過臉,女子有著一張清麗的臉蛋,她下巴尖出,兩頰飽滿緋紅,一副福氣相。

  涉過淺水,挑了一枝花穗完整的蘆葦梗,將其折下,回頭,他對著那令人心儀的女子直直走去。「給你。」

  「謝——謝!」調皮地拉長吉,說罷更大大笑開,她一邊甩玩著蘆葦梗,一邊順著河岸走,遠處,是一壟高起的土坡,土坡後頭隱隱可見一桅收起的船帆。

  他走到她身邊,看著她綰成髻的發,感觸說道:「你長大了。」

  抬起眼眸望住身畔高大俊挺的男子,菱唇一彎。「現在才曉得我長大,今年我都十五了。」

  「十五?」那是及笄了?男子弱冠成年,女子及笄梳發,她……已經到了能嫁人的年紀,而他到現在才驚覺。

  「我十五,你二十二。」低下臉,抿著唇。「上回你回來,才二十一。」

  「上回回來……」她要不提,他也不曉得自己一行船就會忘了時間,原來他這一趟居然走了一年。從南昌出航,他一路走走停停,也在江岸的城市暫住過數月,一直到即將出海,他才再返航,沒想到這樣也花去一年。

  兩人行至土坡上,眺眼望去,離岸邊一段距離處有幢小屋,那即是江重濤的家。但說家,卻不盡然,因為如今只剩空屋一間,他娘他爹早都過世了,唯一留下的,是眼前靠在岸邊的船,一艘老舊的船。

  「你看,那是你家和我家,我家和你家。」白淨的手抬起,在岸邊小屋及遠處樹林揚揚落落。

  聽了,他又笑。「從這裡看不到你家。」瞧她一派天真,真是可愛得緊,她家還得沿著河岸走上一會兒才到得了。這也不禁讓他思及,她是來自好人家的女兒,雖然家境不算極富裕,但也比得他這一窮二白的行船人家好上太多。

  「看到你家就等於看到我家,去了我家,你就等於回家。」拿蘆葦花搔著他的臉,害他拿手頻撥。

  她這一說,讓他胸臆頓時溫暖,每回行船他都是想著故鄉的她、也唯有見著她,他才會有回到家的感覺。

  「喂!別玩。」一縷花穗湊近他的鼻,惹得他噴嚏不斷。

  「哈哈哈!」銀鈴似的笑聲自她口中迸出。「我們……到船上看看好不?」

  「還不是一樣,還看。」

  「有你在,我每回看船都有趣的。」遲疑了一會兒,她鼓起勇氣執起他的大手,拉著他就往船的方向走。而上了船,她兀自沿著船舷看。「我聽說這一趟回來,你已經攢夠銀兩要將船翻新。」

  端詳著船上一切,他心頭想,它確實該翻新了,瞧它歷盡風霜,就連船帆都快掉了似的。

  「應該……是吧。」可是這上頭,有好多他們兒時的記憶。他爹還在時,她還經常偷偷跟著他們父子搭這船到附近的城鎮買賣,每一晚歸,送她回家的他總要聽到她挨罵的聲音從她家高牆內傳來。

  「如果翻新,你以後是不是要更常出去行船呢?」聲音陡地降下,她無意義地來回摸著船舷上頭裂開一道大縫的梁。

  「我……」有樁心事梗在心底,他雖已考慮甚久,但至今仍沒答案。其實他很想讓人估了這船,然後用賣船的錢加上這段時間行船攢來的銀兩做一件事。想起這件事,他的嘴巴就合不攏。「其實我……」他認真地睇著眼前的身影。

  「重濤大哥。」只是就在他將開口之際,她喊了。待他正眼瞧她,她緩道:「我……要嫁人了。」話裡帶著羞澀。

  「嫁人?」聽罷,他宛若雷極,原本掛在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

  「爹把我許給了表哥,住景德的大表哥。」

  「你說……家裡燒瓷的那個?」他曾聽她提過表親那方有人燒瓷,燒出來的瓷都往京城裡送,很受城裡的大官賞識,自此家業飛黃騰達。

  「嗯,爹說大表哥想討媳婦,挑了好久,總算挑到了我。」他爹還說是她好福氣,能讓他選上。

  「那麼你……」一口唾沫噎了他的話,他是想問她想嫁他嗎?如果嫁了大表哥,那麼他……

  眨眼間,他這句話不消出口,就已從她臉上的表情得到了解答。回過身,她是笑著的,那自然的表情。辨不出絲毫被迫的意味。

  「大表哥一家對我們都好,上回到他家還認識了好多同輩的姐姐妹妹,她們住那兒,一些事似乎懂得比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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