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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安琦

  「數十年?說錯了吧,十數年還差不多。看來你也還未過而立之年,稱什麼老?」該說老,他還比不過她,連這船都老過他。「你說這艘船已經第四代?那它是有些年紀了。」莫怪乎這艘船看起來比其它船隻舊些。

  「是有點年紀,不過很牢固,一般大風大雨甚至大浪都不足懼,在彭澤與重慶府間再多跑個幾十年都不會有事。」

  「重慶府?你們真是運藥材的?」這些,她都只是耳聞,地方,她更連去都沒去過。

  手抓著腦勺後亂飛的發,他乾脆將系發的帶抽開。「除藥材還運一些江東沒有的物品,互通有無。而且因為水路比陸路快,托運的人多,所以行船的次數也多。」將繫帶咬在嘴裡,他整理著松放後及腰的發。

  「生意真是興隆。」

  她喜歡江上的熱鬧,不像她住的那地方。

  「我們收取的船資不高,讓集散地的商行扣除過手費後,藥材、物品若受潮,還得擔負一部分損失。」

  皺起眉。「這麼難賺?」

  臉上漾起開朗的笑容,很是燦爛。「填飽肚子本來就不容易,不過說我喜愛這江、這水,倒是真的。」一陣風吹來,捲走他嘴邊沒銜緊的繫帶,那帶子飄呀飄地,險些飄出船舷給了水神當禮。

  手腳靈活,蘇映潮朝前一撲,在船牆邊逮著那調皮的繫帶,她回過身,笑說:「是知足常樂吧。」

  提手想將手中迎風旋動的帶子交還給他,可眼明,她發現那繫帶竟是女子用來繫腰的練帶。蘭紫色,被削短的一節。這個……

  「來,給我。」

  見她站起,卻仍是拈著絛帶瞧,於是探手要。

  「喔。」伸手向他,只是當絛帶就要物歸原主之際,江上一波大浪襲來,使得船身高起又掉下。「哇啊——」

  緊抓著絛帶,蘇映潮竟有種被往上拋的感覺,她肯定自己的腳板一定離了甲板,而再踏上雖也只是一瞬之間,她還是再度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前撲了去。

  行船多時的江重濤反應極快,他出手沒撈到她,趕緊三兩步擋到她和錨壇之間。砰地一聲,他背抵著錨壇的木夾板人,讓她撞進他懷中。

  等船身平穩,蘇映潮這才回了神抬頭看。「嗯……你?」難怪她撞到的牆是軟的,原來……

  「剛剛是萬浪裡的一波浪,大浪裡的小浪。」

  低下頭,看著她。

  「不會吧,剛剛那只是大浪裡的小浪?」身子緊緊抵著他的,頰也貼著他的胸膛,一會兒,她感到有些癢,是以撥了撥他散在她肩上、頰畔的髮絲。耶?怎麼他的發也有好濃的江水味兒。拈住其中一撮,嗅嗅。

  「在水裡跟在船上感覺是完全不同的,你得想像自己是站在水面的一塊浮板上,而不是陸地。」盯住她清澈的眼,不覺莞爾。「我還以為你跟別人不同。」

  「我是跟別人……」咦?他這是揶揄她嗎?吱,她可不是弱者。「帶子,拿去!」一拳擊在他結實的胸膛上。

  拿過絛帶,他將長髮束上,跟著笑了開來。「蘇小妹,在這船上你可得認真點,要不然不是隨時都有軟牆可以撞。」看她無恙,便丟下一句,並往船的另一邊走去。

  又恥笑她?「你個江大頭……」齜牙,揮舞著拳。

  「破破!」

  豈知她人未罵完,那一直「寄生」在她腰上的破仔竟出聲抗議,令她更加光火。「你說啥?說我和那大個兒差點兒擠扁你?我哪有擠扁……」

  話及此,她突然想起剛剛她和他確實是貼在一起的,因為那膚觸,是如此地清晰。想著想著,不覺中,她的臉蛋竟也忍不住因這意會而躁熱了起來,而摸上那發著熱的臉頰……

  呀,她這是在臉紅嗎?可是怪地,以前看破仔主人和那介入她們之間的臭男人要好,她都沒給臉紅的,怎現在居然碰個男人就……

  哀哉!究竟想什麼著?控制不了腦袋瓜裡的胡思亂想,她乾脆擰了自己一把,更就地蹲了下來。「這一定是上了船太興奮的緣故,對……一定是這樣!」

  「是這樣嗎?」

  忽地,錨壇另一邊傳來回應。

  「唉?難道不是……」有點惱意,蘇映潮正想吭回去,可卻及時發現那聲音並不是對著自己說。是那叫仲孫焚雁的青年在說話,她認得出這傲慢的嗓音。只是……他在說些什麼呢?

  好奇心一生,蘇映潮偷偷摸摸地以臀當腳,硬是將身子挪近了聲音來處。她拉長耳朵,且能瞄就瞄。

  「是這樣,如果船不正常,蘇姐姐又怎會搭這船?」那年紀尚幼的談初音坐在壇邊的一處,小小的個兒因坐姿更顯嬌小。她如清泉般的聲音則帶著淡淡笑意。

  將刀往盤坐的腿上橫放,仲孫焚雁臉色不佳,他靜默許久,又說:「我就是覺得不對勁。在岸邊,渡船有那麼多艘,新船大船亦不少,為何獨獨挑上這破舊的船?而且這船上的人……」

  「他們挺好相處。」拿來包袱,取出兩顆肉包後,又將之塞回背後當靠墊。

  「別敷衍我,我知道你一定曉得什麼,雖然我壓根兒不信十方禿驢那一套!」嗤了句,將刀豎起,細眼審視著刀鞘,只是當目光觸及那血咒,他原本泛光的眸子乍冷。「如果你不告訴我,我會讓這柄刀……去問!」

  自上了這船後,他就覺得很多地方不大對勁,尤其是那些船夫們看著自己的眼神,那是夜鬼見著日光的眼神。

  「焚雁。」原本想把肉包遞給他,但凝進他眼中的暴戾,談初音只得蹙眉。

  將刀豎抱胸前,他頭抵木牆,閉起眼,嘴邊低喃:「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是我不會因為你討厭我而放棄你,即使你跟我,或者和其他人真的很不一樣。」

  聽罷,盯著仲孫焚雁的談初音,更見眉頭深鎖,且不再言語。

  怪哉!這樣慈眉善目的少女居然會眉頭深鎖?坐回原位,蘇映潮居然不知怎麼形容這短短對話給她的感覺。

  究竟仲孫焚雁急著追問的,是什麼?而談初音知道的,又是什麼?還有這船上的人……這船上的人怎麼了嗎?連她也不覺得有何怪處呀!還是……他們指的是她?

  「破仔,你認為他們說的是我嗎?」拿起腰間竹簍,她搖一搖,問意見。

  「破破!」

  「有可能?嘖,如果有可能,那我們就得小心點,尤其是你,你的聲音……」

  「破破,破破破!」

  「哎呀,我不過是提醒你,你還發牢騷?如果屆時是你的聲音暴露了我們的身份,那我可就……呵呵,您們好,幾位大哥辛苦了。」

  眼快,一瞧見前頭走來兩名船夫,她立刻就將竹簍放下,點頭招呼。

  「你好。」兩名船夫禮貌性地點頭回禮,可當人一走過,蘇映潮卻聽到他們細碎的嘀咕聲音隨著風飄了回來。

  「喂,你覺不覺得這姑娘人有些怪?我偷偷瞧見她好幾次跟竹簍說話耶。」一人說著。

  「你偷瞧人家姑娘做啥?跟竹簍說話,哪怪了?你心情不好不也隨便抓個水桶就嘮叨!我覺得怪的是另外兩個人,尤其那個背刀的青年,不笑也就罷了,還一副想殺人的模樣。」打了個哆嗦。

  「殺人?我也這麼覺得。他那刀邪門得很,我是連靠都不敢靠過去,每次只要靠近一點點,就頭昏咧!」也哆嗦。「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最怪的還是咱們頭兒,咱們這船從不載客的,但今天卻偏偏連收三人,你說這怪不怪?」

  「怪!嗯,是特怪!」附和連連。停頓了下,又說:「不過話說回來,這回到重慶,他又要去辦那事了嗎?連找數回,數回都落空,還找呀?唉,我看他是為了救人不要命嘍……」

  盯著兩條背影消失在船尾,蘇映潮雖一字不漏地將話聆進耳朵裡,但最在意的卻是那最後一段話。

  他們說,江重濤想救人?這……救什麼人?且,為了救誰,他可以連性命都不要?

  唉,這條船上的每個人心底好像都拽著心事和秘密,這實在令她好生好奇。

  只是她那好奇……

  在過了三個多時辰的日落時分,便已讓胃腹間的翻騰感給折磨光了。

  「嘔……」掛在船舷邊,蘇映潮臉兒朝外,她努力地想將腹間的不舒服嘔出來,但每每只以空嘔收場。「難受……」吸了口新鮮空氣,她軟軟地跌坐船牆邊。

  「破破,破、破、破、破!」

  「哈哈,哈、哈、哈、哈!」學著竹簍乾笑,可待笑聲落,她便即刻抓起竹簍,並恨恨地大搖它個十來下。

  「破……」頓成虛弱狀。

  「呵,你這傢伙,居然敢笑我,如果我不宰了你,我就不叫……」

  「還想吐嗎?」正當她想將竹簍裡那一路恥笑她的東西倒出來之際,一道高大的影兒擋在她和初上的漁燈之間。「我們走過的地方是有名的江水九折,曲流多,船速不快,但逆流浪大,所以不適應船上生活的人多像你這樣,拿去吧。」江重濤將一隻袖珍的瓶遞給她,是驅風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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