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大表哥……你喜歡他嗎?」問這話,他的心揪得緊緊,因為害怕答案。
「不討厭。」
眼眸生熱,他黑稜稜的眼只瞅著她。「那麼我呢?討厭嗎?」
眸兒瞠大,張著嘴想說什麼,但最後卻僅以搖頭回應。
「你不喜歡我嗎?」
轉過身,朝後頭走了幾步,她頓足,接著悶聲道:「爹說嫁給大表哥對我好,也對家裡好。」
聞言,禁不住滿腔激動。「你嫁了,那麼我呢?我知道我終年行船甚少留在這裡,但為了以後,我迫不得已。」雖是這麼說,可卻逼不得她,因為他確實窮。
「重濤大哥,我沒怪你的意思,況且這事……」她的聲音也似壓抑,可回過身,想將心頭話說清楚,一道震天價響的木頭碎裂聲卻湮蓋了她的聲音。
兩人抬頭一看,那老舊的船帆竟就這麼硬生生砸了下來,它不偏不倚當頭砸向她,將她打向船舷,而當江重濤上前欲將她拉住之際,她已重心不穩地落到船外,只靠那恰巧勾上碎裂梁木縫隙的腰間絛帶支撐著她,讓她一時之間不落水。
下一刻,他發狂似的將掉落的船帆推開,將人拉了上來,他扯掉那蘭紫色絛帶,讓她躺上甲板,在檢查她全身上下之後,發現她除了臉上有一點擦傷外,其它並無傷處,但搖晃著她、喊著她,她卻是不醒,她……死了嗎?不可以,不可以!
「緞兒……緞兒——」
一場夢魘,驚醒了床榻上原本就輾轉難眠的人,江重濤猛然睜開眼,才曉得方才一切全是夢。
坐了起來,他擦去額前的冷汗,耳裡聆進船外唧唧的蟲嘶,待夢境被現實逼去,他癡狂沸騰的情緒這才猶如塵埃落定。
是夢……仍舊是夢?呵,他不曉得自己還有作夢的權利,可這夢境卻仍是無止境地、如此真實地反覆著。是因為他心裡始終有愧疚、有牽掛嗎?
挪身床緣,他抱頭沉思,須臾,他站起來,人往船外走去。
※ ※ ※
同時,無垠大湖的一個小角落——
黑森森的樹林前,一顆數人合抱大的巨石橫躺在一叢湘妃竹旁,細眼瞧,那巨石上頭還擺著一隻開了蓋的小竹簍,竹簍旁邊亦隨意丟著一雙沾了泥的鞋、一件湖綠裙褲、一件繡滾金絲邊的窄袖衫糯,和一件乳色兜衣。
這,是一個姑娘身上的全部家當,但是姑娘呢?
放眼岸邊,無人;再看湖面,那裡除了月色映照下跳躍著的波光,似乎再無其他。
忽爾,啪嚓!水面冒出一顆頭顱,那頭顱左右觀望,看著平靜的湖面,又看著靜悄悄的岸邊,忍不住,她輕嚷:「破仔。」
輕細的聲線,在寧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可一波湖浪湧來,竟吞掉了那叫喊。嘖,許是玩樂過頭了,雖從谷地出來幾天沒給機會下水,可也不能一下水就忘了誰是誰了!
於是她伸展開白皙的雙臂,迎著水面啪搭啪搭地拍水,跟著集足十成聲量,喊:「破——你個鳥頭烏龜身,快出來,再不出來我把你丟在這湖裡了!這裡不知名的水鬼、水怪很多的,小心被捉去當龜奴呀,別怪我沒告訴你、你、你、你……」
那叱咄聲迴盪在寬闊的湖面上,可卻僅僅驚跳起幾尾失眠的魚;許久,等聲音又被浪潮聲湮沒,那被責罵的對象卻還是不見蹤影。
好,很好,它非得逼得她再進水裡將它揪出不可,是不?那如它願。深吸一口氣,她咚地又入了水。深夜的湖裡光線稀微,遠處只看得見叢叢水草迎著水潮款擺,而抬望,一輪明月則被水面蕩漾的波紋擴成圈圈銀帶。循著幽明不定的光線,她在黑影幢幢的水底尋找良久,終於,她看見靠近岸邊處似乎有些小騷動。
破仔?擰起眉,她矯捷地划動光溜的四肢往那方向潛去,可當她沿著那鬆軟的湖底翻找之後,卻猶是不見它。
不是破仔?那麼是誰?是這湖裡的人嗎?她是曉得洞庭裡住了不少人物,但她既不是敲鑼打鼓地登堂入室,自然也不會有誰來歡迎她噫。
任兩隻細白的腳掌踩上湖沙,她仰首觀望那一湖還算平靜的碧波。豈知……
啪嚓!她頭頂不遠處的水面忽地激起一陣小浪。
唉?是人嗎?她狐疑。可該不大可能,因為她是等船上的人全睡了才找了這裡下水泡泡的。莫非是岸上的人家?但她方才下水前也探查過了,這樹林周道並未住人才是。
正當她搞不清狀況之際,一條黑影卻倏時遮去光線來源,往她急速泅來。
哎呀,該不會是哪方不識好歹的水鬼想抓她當替死吧?也不想想她是何方神聖?呵,門都沒有,耍耍他!
腳下一蹬,她御水自如,兩手輕輕旋撥,身子更是瞬間前進數尺,敏捷的模樣宛若水中靈魚。只是,怕是自信過頭,她壓根兒忘了對這地盤不熟,所以才泅了一段距離,她那在水中從不束起的發,便被一叢水草給纏住。
「啊?你這放肆的水草,竟敢調戲姑娘我?」她一面看著那漸漸朝她逼近的黑影,又很是努力解著發上的草,只是那草就像和她槓上似的,讓她愈是想解就愈是糾結。唉唉……可惡,人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她是漢水之女來了洞庭被草欺!可惡,真可惡!不管嘍!扯了你!
再不管那草如何纏她,她兩腿硬是一退,想往水面泅去,本想那草會因她向上拉扯的力量而斷裂,但卻錯了。
她人才往上游了一尺,就又給草拉回了湖底,讓躺進水草叢中的她,一臉狼狽。
「呼,好氣!既然如此,雖我能力不足,可起碼也能將你……」
哪知躺臥著的她嘴上才唸唸有詞,那一直窮追不捨的黑影居然就這麼迎面撲了上來。
「哇啊——做啥?放!放開……」兩手本欲推拒,竟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擒住,那股力量不僅是擒上她的雙手,剎那,更是攬上了她如蛇般扭動的細腰。
咦?這……這……他不是想抓她嗎?但卻不是將她往水底深處拉。那黑影穩穩地將她扣在自己身邊,然後帶著她往水面迅速泅去。
就當快接近水面時,蘇映潮終於在微弱月光的幫助下,將那黑影看了仔細。
是江重濤!他不是睡了嗎?怎在這時入了湖,還抓著她不放?莫非,是誤認她溺水了不成?
光線逐漸明朗,而他側過來觀看她的臉,也漸顯清晰。他那高聳的具和緊抿的唇,調和成剛毅的線條,而微瞇起的眼眸和浮貼在臉和頸上的長髮,則成了陪襯那剛毅的一絲溫柔。被水的重量往下褪去的衣袍棉柔得像雲朵,纏繞著他結實矯健的身軀,這時的他儼然就像騰雲駕霧的祥龍,混身包裹著力量,卻不失優雅。
破仔的主人曾說過,那水,雖是她們熟悉之物,每天看著、望著,幾乎都要煩膩;但若有幸見著藏匿於深水裡的蛟龍,那麼她將讚歎天地造物之美。
只是蛟龍她見過幾次,美則美奐卻不近人,而眼前這人……
嘩啦!兩顆頭顱終於破水而出,撥去臉上流下的水,江重濤的吐納是既緩且沉,半點不紊亂,這是善水人的特徵。
「你沒事吧?」瞅著身前那張兩眼發直的臉蛋,她是連氣都沒吐。前一刻他還讓夢魘逼得呼吸不得,才下船想沿著湖岸走走,但卻見湖裡有人,辨清喊叫聲,他知道是蘇映潮;而看她拍打水面又潛進水裡過久,他認為她是溺了水了。「蘇姑娘?」喊了,仍不見反應,於是回身就將她往岸邊帶,只是當他將她抱起並走出水面,卻不由得要驚愕於懷中那一絲不掛的光滑香軀。
瞬時,只見他兩眼一閉,將她輕輕放下地,然後背過身。「你的衣服呢?」
「我的……衣服?」從水底出水面便一直愣望著他,蘇映潮壓根兒忘了自己的衣呀裙呀全脫光了。她一向沒穿著衣物泅水的習慣,因為礙手礙腳嘛!「……在石頭上啊。」夜風吹來,她抖顫了下,一會兒,鼻頭癢癢,她哈啾一聲。
僵直著身,臉上燒燙,他以為那仍坐在地上的人是因為無力而沒法子去拿衣。「衣服在石頭上?」
「嗯,哈啾——」怪哉,鼻子好癢。她還愣著,並提手往鼻頭一抹,嘖,是前一刻還纏著她的水草。怎?瞧她游上來了不甘心,硬是纏了上來不成?兩指一捻,跟著甩掉那草屑。
江重濤躍上大石,看見被隨意閒置的衣物,他拾起,但當目光觸及那乳色兜衣,他的臉又熱了。「我看還是你過來穿上,我到一旁去,如果你不舒服,喊我一聲。」他躍下石頭,正想往林子裡去。
「不舒服?」眨巴著眼,抓抓涼呼呼的胸前,她低頭瞪住自已那晾在月色下的兩圓雪白。胸?她倒吸一口氣,跟著望向那背影。他?「哎喲喂呀!」怪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