珣陽是他的愛兒,不管付出的代價會有多大,只要有一點點可能,他就不能讓他去涉險。
珣陽一聽,立刻笑了,那綻在他臉上的笑靨比正午的盛陽還要光輝燦爛。
「是的,父皇,這點兒臣絕對可以保證。」他信心滿滿地飛快回答。
他不止是對自己有信心,他對嘯風更有信心!
「我不要!」
壓抑了許久之後,蒼白的少女臉龐終於再也忍耐不住滿心的激動,迸出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反抗。
但相對的,冷眸與她對望的人也一如長久以來的專斷,冷硬地回道:「這事已經決定好,大國主的官函都已經發出去了,由不得你不要。」
「爹!」少女聞言,臉色更加慘白。她不敢置信地搖頭,就是怎樣也不敢相信她爹竟然絲毫不顧她的感受,就這麼一意孤行。
從她有記憶開始,爹只要開口對她說話,不是提醒她她娘如何枉死的冤仇,便是逼她勤練武藝,好有一天能為娘報仇雪恨。
為娘報仇就是她生命的意義,這是爹從小到大灌輸給她的,她也從未對此有過疑問,她甚至願意耗盡己身所可能的努力去完成這個爹畢生的心願。
可是……她現在真的好疑惑,對爹而言,她究竟算什麼?
為了替娘復仇,他甚至要她下嫁仇人之子,藉以混近仇人的身邊,伺機復仇。也許爹選擇這個方法,有他千百種的理由,可是對她來說,卻也是千百種的不能忍受。
也許大宋皇宮的戒備如龍潭虎穴之險、銅牆鐵壁之嚴,也許她真的學藝不精讓爹無法放心,但是一次不成,她可以一試再試,哪怕花上一輩子的工夫,她也會盡力把大宋皇帝的頭帶回來讓爹開心……
可爹卻為什麼非要用這種方法?
她是個人,她也想有自己的人生。如果爹真的當她是他的女兒的話,為什麼他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
當他吩咐她回房準備一下,跟著大國主回宮的時候,他連一絲思索猶豫的時間都沒有。就算她再怎麼想一如以往地說服自己,她卻再也不得不這麼想了~~~~
爹究竟愛不愛她?
她對爹而言,除了是個為娘報仇的工具以外,究竟還有沒有其它的意義?
少女的眼淚撲簌簌地滑落,但數步之遙的男子卻依舊面無表情,彷彿視若未見。
廳旁一直默立的人影也看不下去了,他忍不住開口出聲,想為這對僵持的父女提供化解之道。
「皇兄,你又何必非這樣逼月兒?報仇的方法也不止這種。」
大國主的聲音隱含著某種急切,對皇兄的事他其實不敢多說什麼,但是這麼多年下來,他偶爾上雲隱峰,總不忍地對襲月這個侄女興起深切的憐惜。
天真的孩童何辜?眼見那小小的孩童卻被逼著背負不共戴天的仇恨,被提前剝奪了屬於童年的歡樂,他便覺得於心不忍。
身為叔叔的他尚且如此,為何他自小便尊敬的皇兄卻永遠也不懂呢?
「你懂什麼!我自有用意。」男子冷哼一聲,接著便背過身去。「總之這事沒有轉圜餘地,不管襲月願意或不願意,她非這麼做不可!」
「皇兄!」大國主難以服氣,他還想繼續為襲月爭取,但在一旁的襲月卻已經再也受不了了。
「反正只要幫娘報了仇,什麼都好,什麼都不重要了對不對?」連她也不重要!她淚流滿面,心痛地大叫。
「沒錯。」男子猛然回身,冷鷙的眼光如利箭狠狠射往她的心胸。「我本來就是這麼教你的,難道你還認不清?」
襲月身軀一顫,本來還抱有的一絲期待在他無情的話語中完全粉碎。她望著眼前本應是最親的親人,心卻不禁陷入片刻的冰冷。
是啊……她怎麼還會認不清?奇異地,她竟開始覺得自己真是可笑。爹從來沒有瞞過她,也不是現在才開始對她無情。爹總是這樣的,沒有溫言、沒有關懷,記憶中寥寥可數的父女對談的內容,永遠只有報仇、報仇、報仇!
她怎麼還會認不清她對爹的意義是什麼?
爹的心裡沒有她的存在,爹在乎的,除了報仇,還是報仇。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不再掉淚,反而是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如果這就是他要的,那麼她便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好。」她握緊拳頭,咬牙含淚。「反正只要報了仇就好,什麼都無所謂。你要大宋皇帝的頭,可以,我這就去拿回來給你!這樣你就滿意了吧?你就滿意了吧?」
她憤然吼完,再也不等第二瞬息便轉身運起輕功,往雲隱峰山下飄然遠去。
「月兒!」大國主臉色劇變,衝出大廳想追回她,然而少女的蹤影早已杳然。
「哎呀!」大國主情急跺腳,氣急敗壞地奔回大廳,滿腔的氣便再也控制不了地朝向了他那沒心沒肺的冷血皇兄。「皇兄,月兒從小到大受的苦何曾少過,可我卻從沒聽她說過一句埋怨你的話,就算你心裡再多怨恨,你難道就不能看在這一點,對她好些嗎?」
當襲月離開大廳之後,男子渾身冰冷的氣息也不再那麼銳利,不過在大國主為了襲月對他聲討的同時,他還是免不了那一臉陰鬱。
「要不要對她好,那是我們父女之間的事,你不覺得未免管得太多了。」他冷冷地瞥了大國主一眼。
「我……」大國主本來還有的滿腹不甘,在這一眼之下也不由得硬吞回肚裡。
若不是當年他皇兄的自動讓賢,今日這西夏國主的位置可能還輪不到他當,而他皇兄對他的唯一要求卻也只是不要干涉他的任何決定和舉動。
基於此,他便再也沒有立場過問皇兄的家務事了。每次想到這點,大國主便不由得黯然垂首歎氣。
「皇兄,你難道不再多考慮一下嗎?」他連聲音都充滿了挫折,那是想幫也幫不上的遺憾。
「何須再考慮。我等了二十年,等的就是這一天!」
「皇兄,但你說的不是別人,她……她可是月兒啊!」大國主的聲音滿是濃濃不捨。
別說月兒生得如花似玉、惹人憐惜,光是她從小不遺餘力地努力,為的只想博得父親一點歡心,這等孝心到何處去尋找?至少……他為數眾多的子女中便沒一個有這份心。
為何皇兄卻總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月兒又怎般?打小我養她、教她,就是不讓她忘了她娘枉死的冤仇。如今復仇的時機終於到來,她能說不去嗎?」
男子愈說愈激動,大國主望著他皇兄滿是仇恨的目光,幾乎不知該如何說服他了。
「皇兄,可……可我始終認為,上一代的仇恨不應牽連到孩子的身上……」
「當然應該!」男子激烈地反駁。「大宋皇帝當年能做出那種泯滅人性的凶行,今日無論受到何種懲罰都是應得的!」
「那麼月兒呢?你便忍心讓她也受懲罰?皇兄,月兒是無辜的,她……她是你的女兒啊!」
「她當然是我的女兒。」男子眼光猶如冷鋒,淡淡掃過大國主,立刻凍住了大國主所有未竟的話。「待這件事結束後,我會親自帶她回雲隱峰,從此我們父女再也不過問世事,安安靜靜度完餘生。」
男子垂下細長雙眸,將大國主不贊同的眼光隔絕在視線之外。
其實他何嘗不知大國主總怪他對月兒太嚴酷,但人非草木,他又孰能無情?這些年來,他想了不少,心底也有著打算。
但這畢竟是他和月兒的家務事,即便是大國主也無權過問。更何況在大仇得報之前,一切都還言之過早了。
男子沉思著緩步步出大廳,而大國主的視線緊緊地追著他,後來也不禁跟了出去。
兩人的眼光相同望向了襲月消失的方向,長久的沉默過後,大國主又禁不住重重憂心,他小心翼翼地詢問:「皇兄,你真的就這麼讓月兒離開,不追她回來嗎?」
男子聞言,斜睨了他一眼,驀然,竟泛出一個令人心寒的奇異微笑,令大國主一時怔住。
「放心,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他笑著說完後,掉頭就走。而大國主遙望他的背影,心涼之餘,又是連串止不住的歎息。
明明是這麼個惹人憐愛的孩子……皇兄啊皇兄,你怎忍心?
既然復仇就代表了所有的一切,那麼方法有何所謂?
襲月出了雲隱峰,悲憤的心中只想著取回大宋皇帝的首級,便在山下的旅店向店家買了匹駿馬,單人飛騎,逕往宋夏交界的邊關馳去。
她疾抽的馬鞭沒有停過,猛烈的狂風拍擊在她細嫩的臉上隱隱作痛。
眼淚始終停不住,本來明亮的眸光也不禁被層層水霧所籠罩,模糊得幾乎看不見前面的路。
可是她彷彿毫不注意這些,她憤然抬袖,狠狠拭去淚痕。
爹是如此深愛娘,他只是因為太悲傷娘的逝去,所以才會無心報仇之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