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下彈著輕鬆緩慢的調子,微微一笑﹕「是啊,兩年前看到時忍不住買下了,花 掉了幾乎全部的積蓄。如果不是這房子的地點偏僻,只怕那時的我還買不起呢。」
「地點偏僻不是正好給你拿來練腳程嗎﹖」她環顧四周,讚歎道,「真是塊好地方 ,幾乎有世外桃源的味道了。」
樓砂搖了搖頭,似乎有點自我解嘲的味道:「剛好讓我這一介莽夫修身養性,不是 嗎﹖」
「如果你是莽夫那我算什麼﹖潑婦﹖」溫柔挑了挑眉,突然笑了起來,「唔,這樣 一來杭州城至少有七成人是啖毛飲血之輩了,包括那些公子哥們,那多可怕。」
樓砂也笑了,坦承道︰「要我說的話,常在康成王府走動的那群公子們,倒有幾個 比西門街上殺魚的更需要修身養性。不過在他們看來,我這武夫出生的才是粗人,難登 大雅之堂吧﹖」
「嗯,一群自以為是的的傢伙。」
提到紈褲子弟,不免又想起程志良和顧世學這兩個敗類。本來溫柔對白白便宜那兩 個混帳一直耿耿於懷,直到今天得知程志良將迎娶封凝香,心裡才好過了點。剛纔吃晚 飯時,樓砂又告訴她自己蒙面搶劫顧世學一事,讓她笑了半天。這一招實在頗為高明! 顧世學雖抓不到證據是誰主使,但是必然會猜是小王爺挾恨報復。這樣一來,他更會認 定蘭靈在小王爺心裡的地位,今後也決然不敢再去找李嬤嬤的麻煩。
程、顧二人一個被迫娶潑辣娼婦,一個破財還挨了頓揍。雖然這麼做有點仗勢壓人 ,但是也算這兩個傢伙罪有應得,報應不爽了。
溫柔聽著樓砂悠揚的琴聲,突然之間想起若非貴族子弟,普通的練家子很少文武雙 修。一時有點好奇,轉頭問道﹕「什麼時候開始學琴的﹖」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問起這個,楞了一下,但隨即手指又行雲流水似地拂過根根琴弦 ,答道﹕「嗯,一轉眼,已經差不多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時才十七歲,喜歡……應該說是迷戀上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很精通樂 律,為了她,我苦學琴簫。」
「是嗎﹖」溫柔的心口有些緊,輕聲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她自然是嫁人了,嫁給門當戶對的富商之子。」樓砂淡然地回答,似笑非 笑,「那時瘋狂的迷戀感覺早就沒有了,倒是多了這麼一個愛好,保持到現在。」
他回視溫柔:「會介意嗎﹖」
「……是有點吃醋。」溫柔想了一下,坦承,隨後有幾分俏皮地皺了皺鼻子︰「但 是我不會沒品到為這種事鬧彆扭。」
一生只動一次情固然唯美,世上又有幾個人做得到﹖要說起來,這種陳年爛帳她也 有過兩筆,如何清算﹖溫柔微微閉了下眼睛,想起了剛出道沒多久時,夜夜細心打扮, 只為能得「他」一句誇讚;然後看著「他」夜夜笙歌、左擁又抱,心漸漸痛得麻木、冷 了、也硬了。
那時,她學會了對男人冷眼以對,再也不輕易動情……直到遇上樓砂。
實在是他不知為何太投契,讓她不知不覺撤了心防。從近乎是對立的心態,變成朋 友,變成知交,又成了情人。算來相識不過一個多月,可是一天天、一步步,慢慢變得 在乎他,也依賴他。
看著他的側臉,她不由得感到有些迷惑,但是更多的,卻是自己也不明瞭的情愫。 想要靠著他,一直這樣,也許長長久久下去,就這麼……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問道﹕「 為什麼是你﹖」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有人心有慼慼蔫,聽懂了。樓砂停下琴聲,轉頭認真地看她 :「我也很想問同樣的話。」他抬手帖著溫柔的臉頰,近乎耳語地低喃:「為什麼是你 呢,溫柔﹖」
四目相交,那瞬間的震撼超出了兩人的預料。在溫柔瞭解到發生什麼事之前,樓砂 的臉已經離她如此之近……然後,讓她自己也感到意外地,她閉上眼睛主動湊了上去, 吻住他的唇。
他嘗起來……味道很不錯……溫柔模糊地想著,雙手不知不覺地攀上他的肩膀,環 著他的頭頸,手指也插入他的發中。一聲低吟從她喉頭逸出,樓砂的反應是將她更拉向 自己,加深了這一吻……他們幾乎就要迷失在彼此之中了--只是幾乎。最後樓砂還是 克制住自己,在事情失去控制前結束了這個吻。好一會兒兩人都是微微喘息,緊帖著彼 此捨不得分開。
溫柔想起了他們未完的對話,帖在他胸前柔媚地一笑﹕「是我,你不開心嗎﹖」
「深感榮幸。」樓砂抱著她,動情地回答。***紅香院的花魁整整失蹤了四天, 結果在第五天的早晨,也就是封凝香風光出閣後的第二天,帶了個男人回來大模大樣地 找老鴇要求贖身。
李嬤嬤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了,但是在聽到她的寶貝花魁說的一番話後,也有半天回 不過神來。
溫柔很坦白地告訴她,男方已經提出要娶她了,但是她要對方「包養」個兩年,才 決定是不是下嫁。
這……這是什麼奇怪的條件?李嬤嬤活了半百,什麼事都聽說過,就是沒聽過這種 不倫不類的條件。也不知那看上去開通的男子是不是太過開通了,居然也一口答應下來 ……算了!溫家女人都是怪胎,當年溫可人要求停業一年生個女兒來玩玩時,她就領教 過了。是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實在是至理名言!
最後,李嬤嬤沒有收溫柔任何的贖金,因為怎麼說也是看著長大的,早就把她當成 半個女兒看待。天底下哪有娘收女兒贖身錢的道理﹖李嬤嬤恢復了那瀟灑的本性,發表 臨別贈言﹕哪天玩膩了,歡迎隨時回來,紅香院的花魁寶座永遠為她溫柔留著。
當然,會這麼大咧咧地說也是因為聽了溫柔的「被包養」豪言,直覺樓砂是個百無 禁忌,幾乎沒脾氣的人。溫柔也無意糾正她的錯誤,只是甜甜笑著虛應了兩聲,然後將 她那面上無表情,其實已經快要砍人的未來夫君拖離李嬤嬤的視線。
至於說紅香院的三個台柱美女,一個離開,一個出嫁,最後剩下的一個又被帖上「 康成少王爺專屬」的標籤,紅香院的生意會不會一落千丈呢﹖其實倒也未必。
那日翰林編修程志良癡心為紅顏,不惜耗金五千三百兩為名妓封凝香贖身,義無反 顧地娶過門奉為正室,如今成了杭州城大街小巷人人津津樂道的美談。紅香院的名聲, 可正旺著呢﹗更何況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花魁不難物色,尤其是在杭州這專產美女 的地方。接替溫柔的奇女子,遲早會有。就不知道,那時會引出怎樣的一段故事了……
尾聲
人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我是到今天才體會,這句話果然是至理名言。
我那要被包養兩年的豪言,終究沒能實現。和他同住三個月,好幾次天雷勾動地火 ,差點就要寬衣解帶,裎裸相對,他卻總是在最後關頭壓抑住自己,沒有碰我。我知道 他是真的愛我,也尊重我。當初和他訂下兩年之約是因為心裡還有一絲不確定,但是和 他相處越多,心裡的疑惑也漸漸消失了。
他是很認真的,比什麼都認真。所以,我實在不必死腦筋地再堅持什麼,那樣只是 和自己過不去而已。於是,在他再次向我要求縮短考驗期時,我一口答應,讓他去向老 娘提親。
可惜我不是什麼神筆,否則樓砂那片刻間少有的錯愕和呆楞,實在應該畫下來珍藏 。
老娘其實早在三個月前就從李嬤嬤口中聽說了,有樓砂那麼一號人物在。然後我曾 經單獨來看過她一次,也是那次,很明白地告訴她,我離開紅香院去被人「包養」。當 時老娘好像噎到了一下,然後又恢復常態,問我:「你覺得自己腦袋清醒著嗎﹖」
我給了她肯定的回答。當時老娘是這麼說的﹕「那麼,哪天你決定成親了,把那小 子帶來給我瞧瞧。」
所以,今天我把人帶來了,老娘也沒有太過意外。她只是評估地打量著樓砂︰「你 就是我女兒想嫁的那小子﹖」
「是。」樓砂恭敬,但沒有過份諛媚地行了個禮,「伯母﹖」
「唔,你可以叫我娘。」老娘揮了揮手,初步認可了他這個女婿。
說真的,全場我只是從頭到尾袖手旁觀,沒有一點點要幫忙熱絡的意思。一來從小 到大,老娘對我的決定沒有干涉過多少。二來,只要樓砂別刻意擺出他平時那張「天塌 下來也不關我事」的死人臉,他這人還頗具親和力。到了吃午餐的時候,看得出娘對他 的評價已經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