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一直插不上話的小媚再看見主子居然靠在這男人懷裡哭泣,震驚更重 ,有氣無力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是誰?」
他抬頭面對她,簡單地回答:「樓砂。我叫樓砂。」將目光放回溫柔身上,他輕聲 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回去,好嗎﹖」
「我……嗯。」溫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回答得有些迫不及待。她轉過頭,乞求 地看著小媚,「幫我和李嬤嬤告個假﹖」
「小姐……」小媚看到主子的眼神,突然之間若有所悟。小姐曾提起過的情人,就 是他吧﹖小姐的病和反常,或許也是為了他。這男子不算十分俊美,卻有種特殊的氣度 ,讓人過目難忘。
……是情人吧﹖如果是這樣,相信李嬤嬤一定也樂見其成。她一直期望著小姐能有 個看得上眼的男人不是嗎﹖小媚體內的少女夢幻因子發作,毫不猶豫地點頭:「小姐放 心,我會和李嬤嬤解釋的。」
她從衣櫃裡挑出一件鴿絨披風,交到樓砂手裡﹕「好好照顧我家小姐。」
樓砂很認真地對眼前這看來不過十五的小女孩承諾﹕「我會的,放心。」
小媚對他的評價又高了些,默默地退在一旁,看樓砂溫柔地用披風將她的小姐兜了 個妥當,然後抱了起來,一轉身,姿勢瀟灑地掠出窗外,轉眼不見了蹤影。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身邊她就是容易睡著。明明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卻是在他的懷 裡太過舒適,讓她沉醉在靜靜依偎的感覺,不知不覺就閉起眼睛。等再次睜眼時,早就 不在途中了。
睜眼第一個看見的,就是樓砂跨坐在窗台上,懶洋洋地曬在陽光裡,漫不經心地把 玩手中的玉簫。聽見聲響,他立刻轉頭望向她:「醒了﹖」
「嗯。」她睡了挺久吧﹖一醒來,四肢百賅都酸軟無力,心情卻舒暢了很多。她笑 得有些調侃﹕「你對窗有什麼特殊感情嗎﹖每次見你都是形影不離。」
「唔,」他輕笑,手一撐漂亮俐落地翻了下來,朝她走來,「小時候喜歡坐在窗台 上吹風,到現在依舊是。」
這裡……是他的家嗎﹖溫柔坐起身,好奇地打量四周。
很簡單,很乾淨的一間臥房。沒有什麼特別貴重和奢侈的擺設,但是也一點都不覺 得簡陋。隨意、實在,……像他這個人。
在溫柔東張西望之時,樓砂已經拖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怎麼會生病了﹖」
「不小心就染上風寒……不礙事的。」被他一提醒,立刻想起自己丟臉地死賴著他 哭的模樣,溫柔簡直想跳下床,挖坑躲了。她那時的樣子,一定像個病中鬧脾氣耍性子 的小孩……一世英名全完了。
樓砂歎了口氣:「溫柔,不是第一天認識了,到底有什麼心事瞞著我?」
「我--」她語塞。到了這時,看他對她百般呵護的樣子,她心裡已經再清楚不過 。不管那天樓砂基於什麼理由,對封凝香說了那樣一段話,他和她之間絕對沒有什麼暖 昧瞞著她。
樓砂說得好,認識也不是頭一天的事了。她應該向計劃中的那樣冷靜,心平氣和地 詢問他那天發生的事,而不是一見他就像個刁蠻千金似的哭哭啼啼,最後還要他抱回家 來安撫。她……真是不該﹗「溫柔?」
「我……」她深深歎了口氣。不願讓他知道自己缺陷的一面,卻同樣無法瞞天過海 。她思索著適當的用詞,幾乎是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天你走時,我剛好要去看蘭靈。 我……聽見你在樓梯上,和封凝香說話……」
「啊!」樓砂有片刻疑惑,隨即恍然大悟,急急地解釋,「說那番話只是為了讓她 別大聲喧揚,一方面也--」
他頓了下,選擇最直接的方法告訴她﹕「封凝香要嫁給程志良了﹗」
「什麼﹖!」溫柔這下可吃驚不小,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她沒聽錯吧﹖已經是 「貨經萬人手」的前花魁,下嫁那個滿口四書五經,寧願逼死未婚妻也不願自家門第被 妓女侮辱的混帳書獃﹖!
樓砂肯定地點了點頭﹕「給那個滿口仁義道德,卻心狠手辣的偽君子一個教訓。這 件事說起來小王爺關宇飛出力最多,他利用權勢,逼程志良娶個妓女過門,否則便毀了 他的仕途。」
唔,有小王爺出力,這件事的確辦得成。當然,也得有個稱職的女主角……溫柔立 刻會意﹕「所以你挑上封凝香,因為她壓得住臭書獃﹖」
她已經猜出這事的來龍去脈。樓砂鬆了口氣,點頭證實:「那天要離開時剛好撞見 封凝香和丫環說話,感覺上她像是個蠻橫驕縱的人,所以故意讓她看到我。和她說了幾 句話,更覺得她足以勝任,就故意出言誤導,到她房間密談去了。」
「嗯,真是報應不爽﹗」如果是封凝香,程志良將來的日子,不會好過﹗封凝香潑 辣但是不笨,程志良雖然離人中之龍差了十萬八千里,成不了大器,但是他的叔父卻是 堂堂的兵部尚書。關係三轉兩轉,程志良這編修總能當上翰林學士。學士夫人的位置, 又是正室,封凝香當然會死命咬住不放。加上她天性霸道善妒,背後又有靠山,更不會 容許丈夫娶偏房。
程志良只因為落難未婚妻「清倌」的身份,便狠心要逼死出身高貴,賢淑又有大家 風範的蘭靈,結果卻被迫娶了個潑辣蠻橫,沒多少教養的悍辣娼婦。他的心裡除了怨恨 康成小王爺,想必也會很後悔吧﹖溫柔心裡為蘭靈感到好過了些,不過,也覺得有點奇 怪﹕「這麼大的事,封凝香竟然會一聲不響……是你要她不許走漏消息的嗎﹖」
樓砂點頭﹕「事情沒辦成前我不想節外生枝,所以威脅封凝香,不許到處耀武揚威 。」他輕輕歎了口氣,「我不知道那天的對話你有聽到,不然--」
溫柔搖了搖頭,按注他的手﹕「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該胡思亂想……」她苦笑了一 下,「我也不知道這算什麼﹖理智上明明知道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但是卻又克制不住 地會擔心,會有質疑,會……心不在焉……」
所以她病了﹖樓砂心疼地將她摟在懷裡,沙啞地問﹕「為什麼不來找我,溫柔?為 什麼不來問我﹖」
「我不想讓你反感。」溫柔埋首在他胸口,靜靜地回答。她歎了口氣︰「我不想做 個善妒又疑神疑鬼的女人,那樣……只會惹人厭煩,不是嗎﹖」
「你……你這個傻瓜!」樓砂將她抱緊了些,撫摸著她的頭髮,搖了搖頭。他明白 了……傻溫柔啊﹗她的開通和豁達,有一半是環境所逼。在紅香院長大,她一定看到了 太多太多的露水姻緣、聚散匆匆,太多的無常……多到讓她以為合則聚,不合則散,萬 事都淡漠,才是相處的唯一模式。
輕輕將她推開些,他扶著她的肩,直視她的眼睛︰「溫柔,像這種事我不介意你來 找我問清楚。相反的,你如果不來找我,我才會感到不安。」他抬手輕輕帖著她的臉頰 ,認真地說:「我知道,那天我說的話很容易讓人誤解,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當然 有權過問。如果位置互換,你又會不會介意我來找你問清楚﹖」
「不,我不會。」溫柔突然之間有些明白了,「樓砂……」
他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深深地看著她,就像他一貫看她的那種樣子,好生專 注,彷彿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別壓抑自己,溫柔。只要我們在一起一天,就別讓這 種事懸在我們之間,可好﹖」
「嗯。」她點頭,心情突然輕鬆起來。一方面是因為終於將這件心事說清楚了,再 來,樓砂剛纔的那番話,等於婉轉地道明瞭他和她之間的關係。他們是情人……溫柔想 著,有些出神地微笑了。除了娘和李嬤嬤,她從來沒允許過誰像他那樣,接近她最真實 的一面。而對他的感情,又和對娘、對李嬤嬤的大不相同,只有和他在一起,才會有這 種……暈暈的感覺……情人……多麼嶄新的經歷!她能感覺自己像個好奇的小孩,正在 開始她的探險。她要學要去體驗和接受的,還是那麼多﹗……隨緣吧﹗只要用心,也許 有那麼一天,她終究會學會和他共渡一生。***
「這棟房子可真不錯,難怪你不肯住王府了。」
樓砂的宅子其實還挺大,而且頗為清雅舒適。花園裡有一張石桌和幾個凳子,溫柔 身上披了披風,又毫無顧忌地依偎在樓砂身邊取暖,悠閒地聽他彈琴。這時剛吃完飯, 天已經全黑,也轉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