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這麼說他還真是不簡單,難得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文武雙修,而且修得挺出色 。哪像她自己,琴棋書畫因為必要有了不錯的根底,那身功夫就有點三腳貓了。
她輕輕問﹕「那後來呢﹖怎麼會跑去康成王府的﹖」
樓砂笑了笑﹕「偶然在山上獵狐時遇上關宇飛,就這麼給他纏上了要拜師。本來不 想答應的,沒想到康成王寵兒子,出聘金兩千五百兩銀子,再加月薪一千兩。我先在王 府待了一個月,教些基本功看看這小王爺有多少耐性。關宇飛倒是能忍得下我的脾氣, 也挺能吃苦,我就留下了。」
他說著,聳了聳肩:「尤其最近因為這衡天心經的事,康成王一口氣給了八百兩銀 子和兩斛珍珠,又加薪到一千二百兩,要我確保王府安全,我當然沒有不賺的道理。」
這康成王出手倒闊綽。不過,也要像那位小王爺一樣有謙虛耐勞的氣度,才學得到 真本事吧﹖可惜很多官家子弟驕縱過度,雖請了大堆名師,卻好吃懶做,只是一群花天 酒地的草包。就好像……杭州知府的那位顧二公子。
唉,想起那匹色狼就火大!溫柔歎了口氣,有些牽強地笑:「康成王一心要在後花 園挖出衡天心經發財,沒想到反而被你撈一筆……你倒是挺會賺錢。」
「只要不是太勉強自己,我不和錢過不去。又不是什麼世外高僧,貪念難免啊﹗」 樓砂說著,將手中茶壺放回桌上,拿起茶杯倒滿一杯,走過去遞給溫柔:「喝瞭解解酒 氣,不然明天可能會頭痛。」
唔,錯怪好人了。原來他找茶葉是為她。溫柔有些過意不去地笑,伸手接過杯子︰ 「謝謝。」
「當心湯手。」樓砂淡淡囑咐,就在床沿坐下看著她喝。
啊,真的是湯的!他的內功修為也真是很高。小口小口地將一杯濃茶喝完,胃裡舒 服了不少,頭腦也清醒些。溫柔感激地朝他一笑,不能否認,心裡還真是亂感動一把的 。
樓砂默默從她手裡拿過空杯放回桌上,歎了口氣看她:「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到底 為什麼心情不好?」
「我……」這叫她從何說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變得如此的情緒化。心裡的 煩鬱竟像是千頭萬緒,說不出口。搖了搖頭,她近乎逃避地躲著他的視線:「別問了好 不好?算我求你。」
「我無意逼你什麼。你若不想說,就別說。」樓紗聳了聳肩,「只是有時候事情是 說出來比較好受些,相信你知道。」
「我知道……只不過是有點無從說起的感覺罷了。」溫柔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下,「 我不會虐待自己,憋到內傷的。相信你對此深有體會,不是嗎﹖」
「……也對。」樓砂有點戲謔地點頭。兩人相視而笑,不約而同地想起那天在地洞 裡的經歷。
有他在,心情真的會好些。溫柔猛然想起那天晚上聽樓砂吹簫時,曾動過與他合奏 一曲的念頭,當下站起來﹕「你看上去挺閒,陪我彈兩個曲子解悶如何﹖」
樓砂挑了挑眉﹕「合奏,在這裡﹖會有人以為你房間鬧鬼。」
溫柔捧起方几上的琴﹕「我還不想名譽掃地。你知道有什麼空曠,不會被潑洗腳水 也不會被追殺的地方嗎﹖」
樓砂笑著點了點頭,順手捻熄桌上兩隻蠟燭,拔起來揣在懷中﹕「難得你有這興致 ,我怎好推辭﹖隨我來吧。」
第八章
跟在他身後用輕功行了約莫兩柱香的時間,溫柔發現自己正望著竹林繁茂處,一座 簡單古拙的六角石亭。樓砂這回有帶火折子,拿出來點上了蠟燭,溫柔頓時看清,這石 亭中還有一張小小的白石八仙桌和四個刻花的圓石凳,頗為精緻。
將手中古琴放在桌上,溫柔環顧四周,讚歎地低語:「人都說西湖旁藏幽掩勝無數 ,果然不錯。五雲山我也來好多次了,從來沒發覺居然有這麼個石亭在。」
樓砂輕笑﹕「我也是偶然發清b這好地方的……算我自私吧?捨不得昭告天下,怕 人多了會糟蹋一般。」
溫柔點了點頭,頗能體會他那想要獨佔的心情。在桌前坐下了,她問樓砂:「選哪 個曲子呢﹖」
「……儷人行,會不會?」
「會。」嗯,挺適合琴簫合奏的曲目。不過他和她都是偏向隨興、不受拘泥的風格 ,湊在一起,不知會不會反而變成淒慘的雜音?
「你來起頭吧。」樓砂靠坐在欄杆上,將玉蕭橫在唇邊。等溫柔試了幾個音、定下 節拍,他候准了時機和溫柔同時起步,將簫聲溶入琴聲中。
琴音清脆,蕭聲婉轉;好似有一位艷麗無雙的女子翩翩顧盼,越舞越近。足音抑揚 頓挫、節拍強烈,舞姿卻溫和優雅,瀟灑無比,和在一起當真讓人心曠神怡。
突然琴音一變,越轉越高,最後竟是高昂激烈,隱含鏘鏘鐵聲,似有發洩之意。蕭 聲亦突然拔尖,好似一撮煙火突然竄起,接著在夜空爆開火星點點,五彩繽紛卻始終紛 紛絮絮圍繞著琴音。蕭聲清亮卻無琴聲激昂,反而悠揚古雅,似與琴音一問一答,中正 平和,隱含勸慰之意。
又過片刻,琴音漸漸低落,就好像大海退潮,一波小過一波,終於變得風平浪靜。 蕭聲卻還是高亮,清澈空明,好像寧靜的海面上升起的一輪明月。海灘上,儷人輕歌漫 舞,恬然自在地越行越遠,終於看不見人影。琴蕭之聲亦一前一後,變得低柔又幾不可 聞,最後終止。
雙手離開琴弦,溫柔輕輕吐出一口氣。
有沒有人會被自己的樂聲感動的﹖也許聽起來自戀得讓人受不了,但是……她是真 的被剛才的「儷人行」所撼動了!
這就是所謂的知音難尋吧﹖要找個人合奏一曲容易,可是難得、難得有這般契合! 兩個一般隨興的人湊在一起,沒變噪雜,反而是互補互助,高潮迭起。
這一曲儷人行,彈得好生盡興﹗心下暢快,溫柔趴在石桌上看樓砂,輕輕地笑﹕「 多和你合奏兩次,我會開始自命不凡的,搞不好將來頂個琴仙的名字出來混江湖……說 真的,我從來都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就是愛把音樂和武林扯上關係﹖」
「用鐵笛揍人比用棍子高雅吧﹖」樓砂跳下欄杆來到桌前,優雅地挑了條眉﹕「有 沒有興趣聽聽我的琴,……溫琴仙﹖」
溫柔立刻移坐到另一個凳子上,將琴讓給樓砂:「當然想聽!--你懂的倒很多。 」
樓砂坐下,輕輕嗤了一聲:「興趣所在,自然學得快也學得好些。可惜琴棋書畫這 四樣裡,能拿來稍加賣弄的也只有一個琴而已了。」
能有一個可賣弄,也已經很不錯了吧?溫柔朝他拱了拱手﹕「過謙了,樓大俠﹗我 是否該說,刀劍拳腳中我能賣弄的也只有一個腳,因為我開溜比較快﹖」
樓砂朗笑一聲,伸手彈奏起來。他的琴音一如他的簫聲,低柔、渾厚,聽起來說不 出的受用。
溫柔不再出聲,趴在桌上靜靜地聽他的琴。眼前跳躍的燭火閃得她眼花,索性合了 眼,用心去聽,讓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悠悠迴盪的樂聲。
一直都覺得,樓砂的音樂比她的更為自由,隨興所致、不受拘束……好像能說話。 心裡想說什麼,全在樂聲中了。就像現在,好詳和的琴音!點點滴滴如細水長流,在剛 才那一番發洩後,聽這琴,讓漸漸沉澱的心更見清明。
他……是真的懂她吧﹖上次西子樓頂吹簫,這次又是五雲山上撫琴,也難得兩次都 能適時寬慰她煩躁的心緒。他的這份心意,很有點讓人感動。
唔,夜風徐徐……好舒服。溫柔打了個哈欠,眼睛一閉上了就不想睜開。說真的, 到現在還是不能適應,生命裡突然冒出這麼個人來,攪亂一池靜水……嗯,這麼說也不 很對,大多數時候其實是她皮癢了的成份居多,比如夜闖康成王府、比如弄出那子虛烏 有的南屏宮主和衡天心經。但是不能否認,在認識他之後的這段日子過得相當--多事 ,不論是經歷或心境都是。
不過,經歷或者可以歸罪於不小心淌了渾水,這心境……真的也可以嫁禍嗎﹖也許 ,也許無關他人,只是她自己罷了。以前一些不曾想過,或是潛意識裡刻意逃避的問題 ,全都漸漸在思索了。呵,她這個花魁,是不是到了「花將落」的階段了﹖才會認真地 去正視一些以前用灑脫來掩飾逃避的問題?例如出路、例如她那總被世俗剝奪的尊嚴… …算了,不去想了。這種問題對她有些微醺的腦袋來說太深奧,她是花將落、花沒落還 是花已落,都可以留到明天再說。今晚風清月明,天氣還暖,正是賞樂夜……也是,也 是……好眠夜……樓砂瞧見溫柔閉著雙眼,半天沒動靜了,慢慢將樂聲終止,試探地叫 ﹕「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