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著氣。
忍忍忍忍忍。
車子到了無邁的寫字樓,我放她下車。
才八點三刻,我很少這麼早來到辦公室,簡直手足無措,無端多了兩小時出來,幹什麼好?去吃早餐吧。
我買了報紙到文華酒店叫早餐,細嚼起來,一連喝三杯濃茶,才算清醒一點。
消磨了一小時,回寫字樓,女秘書在打毛衣,看見我連忙把私伙收起來,大吃一驚,我從來沒這麼早過。
那一天的上午特別長,功夫特別吃重,十二點已是飢腸轆轆,我買了三文治牛奶去接無邁。
她說:「今天有同事生日,我要同大隊去吃飯,你饒我這一次。」
我說:「我想到淺水灣去。」
無邁不耐煩,「改天吧,我有我的事。」
「無邁——」我拉住她。
「別在我辦公的地方拉拉扯扯,世文,太遲了,我已經培養了自己的興趣,有自己的朋友與消遣,多年來你沒有理會我……現在太遲了,別騷擾我。」
我把三文治與牛奶扔進海裡去。
那天下班賭氣不想去接她,但終於還是去了。
她上車,把我當司機,沒有話說。
我自覺瘦了很多很多,非常憔悴,看上去像明媚照人的無邁的爹。
放棄吧,我自憐的想。
老婆要變起心來總是會變心的。
多少婚姻無疾而終,不會有人取笑我的。
即使有人要恥笑,也讓他們笑好了。
這樣子鬥下去,我真會垮掉,而無邁就在冷冷的等我垮,這個沒有良心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我咬著牙關起床,已經稍遲,無邁並沒有等我,我掙扎著出去,叫住她,「我十分鐘就好,等等。」
她已經拉開大門,轉頭說:「少爺兵。」
多年的夫妻——我怒火攻心二日氣接不上來,金星亂冒,加上多日來沒吃好,一交裁倒在地。
心想,走吧,無邁,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床上,醫生與媽媽都在。
我聽到無邁同媽媽說:「忽然之間他昏過去,我只好把醫生叫來,醫生說是貧血,吃得不足,睡得不好。」
媽媽說:「你要多照顧他。」
我掙扎著起來說:「不用不用。」
醫生說:「當心身體,休息一兩天便沒事,我先走,有什麼事再聯絡。」
我心灰意冷,「我躺幾天便沒事,媽媽你請回吧。」
無邁說:「我會照顧他。」
我已放棄,「你管你上班,這裡有傭人呢。」
媽媽與醫生離去之後,無邁並沒有去辦公,她在家中打了幾個電話,又伏案寫報告。
一切只是為了義氣,不再是感情。
我深深歎口氣,我不能力挽狂瀾於既倒,無奈何,無奈何。
沒有無邁的生活、水遠不會一樣,這我知道。
無邁一直是個好妻子,她一直是,一切獨立,從不給我任何煩惱,當她離去,我這裡便少了一個良伴。從此我孤寂下來,唉。
叫我出去玩,我也不會有這種興致。
岳母抱了水果來探望我,驚呼:「這是世文嗎?怎麼瘦得不似人?」
我生氣的說:「不要再為我的體重而發表意見了,已經夠資料寫成一本書了。」
無邁說:「他自己要搞成那樣的。」
我說:「明天我就可以上班。」
「請你照以前的生活習慣,不要一早起來送我。」無邁說。
我當著岳母的面前就炸起來,「好讓你坐別的男人的車子?」我聲勢凶凶。
「誰的車?」岳母問:「誰的車?是不是紅色的小跑車?」
「一點都沒錯。」我冷笑。
「那是瓊文的車呀。」
「就是。」無邁無奈的說:「瓊文來接我已經半年有多,丘世文先生一點都不知道,忽然發現了,就在這裡發脾氣,這人!」
「瓊文是誰?」我瞠目。
「世文,瓊文是誰你都不知道?你對我關心點好不好?」無邁皺起眉頭說。
岳母答:「瓊文是無邁的表妹,去年回來的時候不是替她接過風?」
我忘了,我說:「我要是把人塚的表妹記得那麼牢,還不是照樣動輯得咎?」
無邁說:「世文,你幾時肯認聲錯?」
「真的是瓊文來接你?」我又問一句。
無邁說:「不,是洛史超域,他染了黑髮,變了性。」
岳母打圓場,「你們兩個別針鋒相對好不好?」
我心想:總比先一陣子,什麼話都不說的好。
由冷戰變為熱戰,也可算是一種進步。
岳母說:「夫妻吵架管吵架,最忌提到分手的事。」
「不是我提的,你問無邁。」
無邁說:「媽媽,你來了這麼久,也該回家休息去。」三言兩語把她母親掃了出去。
真的與我分手?
我心一陣絞痛,頭沉重的倒在枕頭上。
無邁跟我說:「下午我要到中區去開個會,少陪了。」
「無邁!」我淒厲的叫住她。
「什麼?」
「你要陪我,我要你陪我,」我抓住她的衣角。
「別傻了,又不是什麼大病,」她訝異的說:「我生病的時候,你也從來不陪我,我也根本不需要人陪。」她提起公事包,翩然而去。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愁滋味。
睡又睡不看,又不夠力氣上街,眼睜睜的看天花板,沒有心情看書,聽音樂又嫌厭氣,身邊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忽然想起一年前無邁動過小手術,她想我告一星期假陪她,我一口拒絕。
真不應該。
但是她一直給我十項全能的感覺。她強壯、磊落、理智,比一般男人還能幹,無論什麼時候都精神奕奕,毋須我照顧……是以我一直沒有插手。
慢著。
開會?我得好好的查一查。
我拿起電話便打到她公司去,「找周無邁。」
「周小姐出去開會。」
「她在什麼地方開會?我有要緊事找她。」
「請問什麼要緊事?」
「她丈夫病情轉劇,要她趕到醫院。」我亂吹牛。
「呵,」那女秘書聳然動容,「你打二三四五六到愛皮西公司去吧。」
「好。」
我馬上撥二三四五六。女秘書搭女秘書,再轉進去會議室,我終於聽見無邁的聲音。我放心了,她沒有欺騙我。
「是你!」她惱怒,「我正在開一個最最重要的會議,你神經病?打響了鑼來找我。」
「我覺得不舒服。」我找藉口。
「你少跟我裝神弄鬼的!」她說:「我信你是小白兔。」她掛斷電話。
捱完罵之後我很舒服,伸伸懶腰,沒看錯無邁,她是個君子。她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
所以,娶妻娶德,我要是跟那些小女人結婚,意見不合,帽子立刻綠油油。
無邁不會做這種事。
我睡著了。
無邁回來,大罵我。嘩,從來沒見過她那麼失態以及動氣,什麼風度都沒有,嘩啦嘩啦,說她不能再忍下去,叫我尊重她的自由與人權等等。
我說:「不是叫我關心你嗎?」
「你不可理喻,丘世文,我怎麼會認識你這種人的。」她罵我。
她才不可理喻。
「再跟你在一起,我怕會瘋掉,我要搬出去住。」
我冷笑,「你敢。你搬出去住,我就不做工,搬到你寫字樓去睡,天天盯牢你。」
「我辭職,我到外國去。」
「天涯海角,我跟著你。」
「為什麼?」她問:「為什麼?」
我一怔,是,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我衝口而出,「我愛你。」是真的。
「你愛我?」她坐下來,「我不感覺到,三年來你冷淡我,到現在你又跟我搗蛋。」
「三年來我不擅於表達感情——」
「你是郭靖?」無邁很諷刺的:「失敬失敬。」
「看!至少我不是韋小寶。」我叫。
她冷笑連連。
「別這樣好不好?」我哀求,「無邁,除非有第三老!有第三者的話,我會死心。」
「我只不過想搬出去獨住一個時期。」
「不行。」我說:「要跨過我的死屍才行。」
「你一直說我像個男人,出不出去住有個什麼分別?」
「我錯了,從你男同事眼神看來,我發覺我錯得很厲害。」
「什麼都要有人爭才好。」
她說:「三年來你把我當一件傢俱。」
「你不過是要殺殺我的威風,現在你目的已經達到,可以放過我了吧?」
「你簡直是個潑皮。」她指著我:「你——」
「還有,在公司裡你怎麼還以小姐的身份出現?那些男同事根本不知道你有丈夫,打明天起,你要轉名字,改為丘周無邁女土。」
「什麼?」她像是聽到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一樣。
「人家梁淑怡都稱周梁淑怡。」我理直氣壯,「怎麼,改不改?」
「世文,你再不停止無理取鬧,我真要精神崩潰了。」
「結婚三年,我根本不懂得爭取做丈夫的權利,現在我明白了,現在我要好好的享受一下為人丈夫的權益。」
「你這瘋子。」
我才不怕做瘋子,我躺在床上悠然自得。
第二天無邁還是沒有上班。
我說:「你怎麼耽在家中?」
「給你昨天那麼一間,連總經理都知道我丈夫『病情加劇』,他放我兩個星期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