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文,但是這三年內你根本沒有參予這一段婚事,你沒有帶回來一枝花,沒有——」
「花!」我拍案而起,「為了一枝花要跟我分手?你們女人就曉得花跟巧克力,世界上不斷的爆發內戰、饑荒、核子炸彈隨時會得發動,你還有心思顧及花與巧克力!告訴你,每天下班可以平安無事的用熱水淋浴,你就該感激上主,花!」
我罵完之後輕鬆了一點。
無邁仍然說:「你不明白。」
我指著她的鼻子,「我是不明白,不過你聽著,周無邁,你生為丘塚人,死為丘家鬼,你嫁我三年,覺得生活沉悶,就裝神弄鬼的給我來一大堆歪理,你想爭取什麼?你不用想,哪個狗男人有膽子約會我的老婆,我用木棍就打斷他的狗腿!你愛鬧小性子發脾氣,請便,下班不乖乖回家,你當心!」
說完這番話,我進書房,大力關上門。
想想不放心,又推門出來,補一句:「離婚?不用想!你蹉跎了我六年的時間,如今我年老色衰,還到甚麼地方另覓新歡?你想一走了之?沒可能,你殺了我吧。」
那天晚上,是結婚以來第一次睡不著覺。
通常一淋完浴,往書房的長沙發上一躺,便可以睡得呼呼響。通常由無邁把我搖醒,或是索性替我蓋上毯子,就此進入黑甜鄉。
第二天一早無邁便出門趕上班,我因是長輩的公司,可以遲一些,慢慢做早餮,聽音樂享受……這也是很應該的,多次與無邁要求,請她不要再去做工,她老是不肯。
那麼辛勞,幹什麼呢?都結了婚了,莫名其妙。
無邁說我視婚姻如生命的休止符:總之結了婚,什麼都不必理。
她說我們初時在一起,不是這樣的。
初時!六年前我還年輕,精力旺盛,六年後我都是一個准中宇,叫我打哪來的氣力?哪來的心思?
換句話說,無邁搞這場風波,是為了抗議我婚後對她的冷淡。
岳母說:「那你就哄哄她吧。」
「怎麼哄呢?」我說:「老夫老妻,還講這一套,肉麻!」
「世文,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誰不知道你哄女孩子是一等一的高手,為什麼單單對老婆一籌莫展?是不是米已成飯,從此輕視她?」
「女人結了婚就該在家養孩子理家事!」
岳母笑說:「呵,怪她不守婦道?」
「做了十年還不夠嗎?」
「你不能叫一個大學畢業,一向有事業的女人回家做煮飯工啊,她有她的開鎖,你叫她怎麼打回頭呢?她不會快樂的。」
「這一向來我也很不快樂。」
「這也許就是她不滿意的原因。」
「我們兩個人對婚姻的看法大大的不同。」一我說。
她覺得夫妻在婚後應比婚前更慇勤地追求感情生活。
我則認為剛剛相反,婚前已經捱夠,婚後還不休息,會得因勞成疾。
我辦不到。
如果因這樣的小事而離婚,全世界沒有幾段婚姻可以維持下來。
這是一種不成熟的孩子氣!毫無疑問,發生在無邁身上,尤其令我失望。
我娶她,便是因為她的爽郎與直接,不必長年累月低聲下氣來侍候妻子,但經過三年的太平日子,戰爭終於爆發。
她!
我同母親說:「無邁最佳的本質便是似男孩,此刻忽然也忸怩作態,真令人失望。」
「假如她真是男人,你也不能娶她做老婆,是不是?」母親說:「都老夫老妻,她,勸得她回心轉意,我好抱孫子,實在等得心焦,你們還在那裡玩耍。」
我苦笑。
無邁這個人,講得出做得到,她真不是講玩的,發起蠻來她不知幾時搬出去住,叫律師跟我聯絡。
忽然之間我覺得一切索然無味,我很傷心。
我對她這麼好,她不明白什麼是夫妻間的感情。她以為一枝鮮花、一瓶香檳,在夜總會訂張檯子吃晚飯點根洋燭說聲我愛你便是愛情。
販賣這種愛情我丘世文最拿手,女孩子明知是謊言,也樂得享受一下此情此景,但叫我把這種手法用在無邁身上,未免太過,她是我的伴當,我的妻,我終生的合夥人,我不能與她上演這種鬧劇。
無邁自以為理由充份,實則無限的幼稚。
她說我不明白她,她又何嘗明白我。
誰是誰非,說下去無益,要我分手,我怎麼都不肯。
話還沒說完,無邁下班開始遲回來。
而且每次回來都同女傭說:「我已經吃過飯,開飯給先生吃吧!」然後開始看報紙。
我這一生,只有女人問我跟誰去吃飯,我還沒有問過女人同樣的問題;忍了三次,終於忍不住,我問:「你到底跟誰吃飯?」
「同事及朋友。」
「我希望你以後回家來陪我吃飯。」
「為什麼呢?」她心平氣和的說:「你喜愛肉類,我比較嗜吃蔬菜,我一頓飯十分鐘可以解決,你呢非一兩個鐘頭不辦,兩個人各管各生活這麼久,各自修行,不如分開吃。」
「不行!」
「你講講道理好不好?」
「你非得同我吃飯不可,你是我老婆。」
「神經病。」她笑。
我氣得透不過氣來。
第二天中午,我特別早一點自寫字樓出門,開車到她辦公室門口等,她與一大班同事出門來,這是三年來我第一次客觀地看自己的妻子。
她實在是一個整齊瀟灑的女子,與男同事有講有笑,側著頭,神態竟是這樣的女性化。
我心頭一陣緊張,她那些男同事把她當一朵花似的侍候著,領在前頭同她開門。
我立刻上前,「無邁!」我操起她的手,向她同事點頭,「各位少陪,我是無邁的先生,此刻來同她吃飯。」說裡也顧不得他們表情表愕,拉起無邁就走。
「你瘋了?」無道問。
我將汽車水撥上的告票取下,把她推進車子。
「你瘋啦?」她又問一句。
我咧嘴咆吼,「不瘋也被你逼瘋,我早就瘋了。」
我把她抱到一問沙拉吧去吃午飯,自己嚼三文治,十五分鐘吃完午餐,把她送近寫字樓,累得自己一佛出世。這樣做是值得的,那班小於別想趁火打劫。
下班時分,我又開車趕到無邁那裡去。
幸虧我放五點,她放五點十五分,開快車可以趕得及。
在門口把她截住。
她說:「我跟同事還有話說。」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我緊繃著面孔,「快上車!不上車你別以為這裡不會上演六國大封相!」
「你真的瘋了。」
「廢話少說,上車!」
我一陣風的把車子開走。
以後一個。,我天天接送她吃午飯,下班去把她接回家。三十日下來,因為奔波,我瘦了一大圈,晚上又睡得不好,中午吃得不夠,整個人落形。
無邁說:「你這是何必呢?」
「我不會給任何人有機會趁虛而入。」
「你看你都瘦得不似人形了。」
「我在所不惜。」
「你這個神經病!以前週末求你開一轉車到淺水灣去散步都似要你的命,現在無端拚起老命來。」
我冷笑一聲,「你真當我是三歲小孩?想我放鬆你?」
「你這樣下去,先折磨死自己!」
我喙叫起來,「好,好,你想我死,你乾脆謀殺親夫好了。」
無邁睜大眼睛看著我,把我視作大麻瘋。
中午與晚上把她看個實,以為沒事,誰知道早上仍然出了毛病。
一天我早起上浴間,聽見她在說電話,我看看鐘,才八點,這麼早,跟誰說話?
只聽得無邁輕笑數聲,答道:「我立刻下來,我知道今天車會擠。」
我穿著睡衣就撲出去:「誰?」我大聲問:「那是誰?」
無邁已經穿戴整齊,人在晨光下猶如一朵水仙花,她瞪我一眼,拿起手袋就走。
我攔住她:「誰?誰來接你?」
「有人見我是順路,來載我一程,怎麼,你到今天才發覺?都接了我半年了,我還付他汽油費呢。」
「是男是女?」
「男女還不一樣是人!」
她推開我,我眼睜睜看她出門去。
打露台往下餚,只見一輛小小的紅色車子等她。
她玲瓏的上了車,車子便開走。
我捧著自己的頭。
女人要變起心來,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有點氣餒,我已經很瘦很瘦,如果再努力地釘住無邁,怕活不了多久,她為甚麼要這樣折磨我?
雖然不甘心,第二天一早還是起床了。准八時,我把玩看車匙等無邁出來。
她見到我,一呆。
我說:「來,我送你。」
「什麼?」她像是沒聽清楚。
「不必勞動同事,我送你。」
我把她拉出門。叫那個紅色跑車的主人撲個空也好,活該。我又有陣痛快的感覺。
在車裡無邁說:「即使這一切也不會挽回我們的感情。」
我嘴硬,「誰想挽回什麼?我只是不想給別人佔了便宜去。」
「你這樣累不累?」
我打個阿欠,「你別管。」
「我勸你休息休息,龍體保重。」
「你少管我!」
「管接管送還要管吃飯,嘖嘖嘖,就算在被追求的金色年華,也得不到這樣好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