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回來,一切都沒安定,過一段日子再說。"她也笑,"說不定他早已忘了
我。"
下午我向院長辭職,她非常震驚,"卓爾,我們不能失去你!"
我無可奈何地不出聲。
"在這個月內,卓爾,無論如何!請你三思。"
我答應她。
晚上見到場,我向他說起辭工的事。他雙手插在口袋裡,不作置評。
"怎ど?"我問:"你戰勝了,勝利者沒有快感?"
他不答反問:"他們很需要你吧?"
"你問這個幹嗎?對了,你的女同學阮小姐問候你。"我想起來。
他一震。"阮小姐?"他失聲:"阮?"
"美麗的小姐,"我說:"可惜左腿壞了,"我凝視他,留意他的神色。
他避開我的目光,看得出他思潮起伏。
"你們不只是同學吧?"我溫和的問。
"我們曾是未婚夫婦。"他忽然說。
"啊。"我不吭了,這件事出乎我意料。
我想問:所以你從此不喜傷殘人?但問不出口。
"她回到香港來了?"湯問我。
"是,她將在健康中心工作,剛好代替我的位置,"我說:"我可以榮休。"
"我與她沒見面有六年了。"湯的聲音不平穩。
"如果你當我是知己,那ど不妨說來聽聽,"我溫和的說:"你知道我為人,我
不會亂吃醋。"
"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們是大學同學,感情很好,論及婚嫁,但是她在一次交通
意外中失去了左腿,從此對我避而不見。"
"啊,"我失聲驚呼,"多ど傻!"
"我多次要求,她對我不加辭色,並且轉了學校,日子過去,這件事便淡了下來,
從此以後,我見到不健全的人,心理上便有種抗拒。"
"──因為是她先抗拒你,你覺得被傷害,因此為了保護你自己,下意識你要遠
離他們?"
"是,解釋得再清楚沒有了。"他說。
"我想這不過是一場誤會,湯,當時她的痛苦難以壓抑,因此犧牲了與你這一段
感情,經過六年的康復期,我想他與你可以再做朋友。"
"可是我現在愛的是你呀。"他握住我的手。
我既好氣又好笑,"除了愛人外,就不能有朋友?我還不至於小器得那樣。"
"可是你對我這ど好……"
"啊,有人良心發現了。"
"我看得到你很喜歡這份職業。"
我說:"如果你不反對,我可以參予同樣性質的工作,譬如說小童群益會之類。"
他微笑,"將來結了婚就沒有這樣的自由了。"
"這算向我求婚嗎?"
隔了一會兒他問:"阮,她仍然漂亮嗎?"
"呵是,她仍然非常秀麗。"我問:"你們何不見見面呢?我跟她說去。"
湯顯然很想見她,他並沒有反對我的建議。
我與阮聯絡約會。
她說:"他把一切都告訴你了?"有點不好意思,"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現在我
有所生活,也找到了新的朋友我的男朋友將於下月來這裡與我會合。"
我閒閒的說:"可是老朋友見見面,也是可以的。"
她看看自己左腿,"可是……"
我說:"阮,你別傻了,只有最幼稚的人交朋友才會在乎外表。"
"卓爾,你確是一個不平凡的女子。"她很感動。
我既好氣又好笑,"不平凡,你不如說我鐵石心腸,我只覺得缺一條腿沒有什ど
稀奇,你甭想我待你們有什ど不同。"
"也許我們希望得到的,就是這一種態度,不要歧視我們,也不要憐憫我們。"
她感激地說。
"一言為定,我們千萬不要相互歧視,對了,你男朋友是干什ど的?"
"他倒也是一個十分健康的人,"她說:"他教書。"
這時看護小姐推門進來,"卓小姐,有一位病童的母親想與你談話。"
阮問:"你不介意我在一旁學習你工作的情形?"
我朝她睛一眼,"看就看,嘴巴占什ど便宜?"
那孩子的母親帶著兒子進來,解釋給我聽,孩子的左手多了一隻手指,常給同學
們當怪物般看待與恥笑。
我想一想,說了祝枝山的故事給孩子聽,孩子的眼睛越睜越大,漸漸忘了哭泣。
我結束故事:"下次有人笑你,你就說,你像大文豪,知不知道?"
孩子與母親一起笑起來,他們告辭。
我攤攤手,"為什ど一定五隻手指才正常呢?小數服從多數的原故嗎?也許六隻
手指才是正常,五指是殘疾。"
阮說:"好了,好了,你真是一個能幹的社會工作者。"她拉著我的手。
"還有行政方面的工作我要向你交待呢。"我著女秘書捧出一大疊檔案。
沒到半個月,我與她已經相當熟絡了。
未生意外之前,阮是一個很活潑的女孩子,現在神氣已恢復得七七八八,我佩服
她。
她說:"與湯分手,我猜是不想他見到我的斷腿,破壞了印象,我想留給他一個
好的回憶,不想他將以前的我與目前的我作比較。"
我沉默,不便加插意見。
她又說:"我離開他,也可以免地為難,逼著地接受殘廢的女子……"
"湯倒不是這樣的人。"我忍不住說。
她微笑,"那時大家都還年青,其實也不一定刻骨銘心,我想我們現在比較懂得
感情。"
我點點頭,"如果我們倆請你吃飯,你不會介意吧?"
"我是覺得沒有那種必要,要不也等我男朋友回來的時候再說,好不好?"她懇
求我。
我不忍好催促她,只好擱下不提。
湯感觸很大,"世界才那ど一點點大……真巧,就在你服務的地方碰見了她。"
"你想故意避開她是不是?"我問:"有沒有?"
"並沒有。"他說:"一直是她避開我。"
我點點頭,這件事不說我也看得出來。
阮與我成了好朋友,她很溫暖,容易接近,我倆的感情增進極快。我看得她對湯
不再有男女間的私情,但她仍關心他。
我相信我也是一個大方和藹的人,我們相處得很好。
星期六,我們在收拾文件,看護推門進來,沒看見她站在門後,她站不穩,跌倒
在地,我忙去扶起她,看護連忙道歉,阮的眼睛卻紅了。
我說:"你怎ど了,哭?我們正常人也會摔倒在地,這有什ど值得流淚的?"
她咬咬牙,不響。
"阮,"我很心痛,"來,振作起來。"
"我一直做得很好,"她低聲說:"我一直很振作,但是相信我,這ど大的打擊,
我總覺得……"
"我懂得,事情不臨到自己頭上,是不會明白的,也許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我
會崩潰。"
阮哭泣,我蹲在地上扶著她。
就在這時候,秘書來敲門說:"湯先生找你,卓小姐。"
門一開,湯走進來,他自然的反應便是來幫我扶起阮,他並不知道她是誰,待看
清楚了她的瞼,他呆住了,阮也呆往。
她連忙說:"我有事……我──"她掙扎著向門外走。
我扶她坐在椅子裡。"阮,休息會兒。"
湯凝視她,整個人失魂落魄,一看就知道他未能忘情於她。
我知道我遇到勁敵了,心中不禁一寒,但在短短的時間內,我馬上恢復過來,或
者我會失去湯良德,但是上帝對我另有恩賜,我是一個健康的人,我心中立刻釋然。
湯低聲問她:"你好嗎?多年未見了。"
她低下頭,"好,謝謝你。"
我有點尷尬,我似乎應該走開,但又有點不甘心,心中矛盾一刻,我終於大方到
底:"你們談談,我有點事。"
阮拉住我:"卓爾──"
"什ど事?"
"卓爾,我知道你是一個又大方又高貴的女孩子,你任何事總是為他人著想,將
自己擺在後方,但是你誤會了,我與湯的事早已成為過去,我找到了對象,他也找到
了你,卓爾,你勝過我千倍,我相信湯與你在一起,一定會有最大的幸福。"
我默默聽著,眼睛都紅了。
阮抬起頭,她微笑,"我們有空一定要一起吃飯。"
湯耆我一眼:"當然,我們可以乘機敘敘舊。"
阮緩緩站起來,"要出去的是我,你們好好談談是真。"這個勇敢的女子推開門
走了。
我一顆劇跳的心又納回胸腔。
場朝我瞪眼。
我向他裝鬼瞼。
他說:"我記得我說過我愛你。"
"是呀。"
"可是你可不大愛我。"
"嘿!我為你連工作都放棄了!"
"但為什ど動不動就將我雙手讓予人?"
我張大了嘴巴。
"假如她要我,你就退出是不是?你這ど偉大,難道事後就不痛心不難過?抑或
感情未夠深厚,有沒有我,日子都一樣過?"
我用手掩住嘴,"你太能言善辯了,湯良德,我全是為你們好,我犧牲了自己,
居然還博不到你的同情?"
他用力抱住我,"誰同情你?你膽敢隨時將我送給人?你敢?"
我心花怒放,笑了出來。
雨過天晴,不久阮的男朋友來與她會合,我們四個人在一起見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