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把這些錢拿去旅行,真不好孟思。」
「這是非常時期,二妹,看開一點。」姊姊拍拍我臂膀,「我不能常常去陪媽媽,你多多開導她。」
我點點頭。
「打算到什麼地方去?」姊姊問。
我低下頭。「我想讓媽媽一個人去。」我說:「省一點。」
「你還是陪陪她吧,她一個人怎麼到處走?心情那麼壞。」
「那麼到附近走走。」我說:「去東京吧。」
「嗯。」姊姊看看浴室,走進房間,一會兒又走出來,把一隻小包塞在我手中。
「是什麼?」我問。
「一隻鑽戒,你拿著,有什麼事拿去變賣。」「姊姊,我們怎麼到這種地步了?又賣又借。」我忽然哭起來。「二妹,好了,好了,快把戒子收好。」姊姊忙安慰我。「不是你的結婚戒子吧?」我擦眼淚。
「不不,是多年之前,有儲蓄的時候買的,你收下來。」她替我放進手袋裡。「我要走了。」我想回家好好哭一場。「讓你姊夫送你回去。」「不用,」。我說:「我自己叫車回去。」「記住,換新式的傢俱,使媽媽盡量忘記過去。」姊夫自浴問出來:「二妹,不多坐一會兒?」我點點頭。門鈴在這個時候叫起來。「誰?」我問。姊夫笑,「啊,是我一個同學,來早了,我們約好去吃飯的,順便送你回家。」
他去開門,一個年輕男人走進來。姊夫介紹一個名字,我胡亂的點點頭,坐在一邊不出聲。
姊夫取過外套,「走吧,二妹。怎麼了?剛才還在說旅行的事,又煩惱?」
我抬頭,「沒有,姊夫,我們走吧。」
姊夫的那個同學開車送我們。一輛小小的日本車。
到家門我握住姊夫的手,「謝謝你們。」
「好好的陪媽媽。」姊夫說:「二妹,凡事看開點。」
「再見。」我說。
我辦好手續,陪媽媽到東京去了一次,我們親光許多風景,玩得還算暢快。我知道媽媽的心思,她不想令我們失望,故此故意裝得很起勁。
但是回來之後,她身體大不如前,我下班後用很多時間來陪她,與她說話散心。
媽媽說的話非常令人心酸。她會說:「我看我也就快去了,跟著你爹爹走,什麼也不用想。」
或者:「我只是不放心你,二妹,你連男朋友都沒有,人家都出雙入對的,你卻孤零零,還要眼養母親。」
其實事情哪兒有這麼壞,一個人悲觀起來,不可救藥。我的意思是,我才廿二歲:一個大學畢業生總不見得會餓死,怕什麼?
姊姊打電話來說:「有沒有把戒子拿到珠實店去問問?」
「問來幹什麼?我說什麼也不會賣掉它。」
「才一卡拉大小,賣也賣不了多少錢,你去問問價錢,聽說鑽石漲了,我買的時候約五千元。」
我笑,「不會是全美。」
「可是也沒斑沒疤的。」她抗議。
「好了好了,我替你拿去問。」
「對了,張家豪問起你。這才是我要說的話。」
我愕然。「張家豪?張家裡是誰?他問起我幹什麼?」
「家豪是那天送你回家的男人,你姊夫的同學,你忘了?」
「我從來沒記得過他。」我不以為然。
「聽著:明天我們一起去吃飯」
「我心情不好。」我說:「那裡都不去!」
「聽著,二妹,媽媽最擔心你,地想你快點嫁出去,你老不出來「那怎麼行?簡直是不考,至少你該找個男朋友約會。讓她老懷大慰。」
「別這麼好笑可以嗎?我實不想出來。」
我留在家中。誰知道張家裡是什麼人。
星期五下班,我走進一間首飾店,裝作很不在乎,說是要重鈺一隻戒子。然後閒閒地問:「你看這鑽石能值多少?」這一切都是為了姐姐。」
「我們得問張先生。」夥計眉開眼笑,「你等一等。」
那位張先生出來了,笑容可掬,看見我,一怔,吏笑容滿臉。「柳小姐。」他叫我。
「你認得我?」我問。
「我是你姊夫的同學。」他說:「記得嗎?我叫張家豪。」
「但是我姊夫又不是訂珠實鑒定的。」我看他一眼,想起這名字。
他笑,「這是我家的珠實店,我下班就在這裡學習學習。」
逢商必奸。油腔。
我把針戒給他看。
他研究了一下。「沒有黑點沒有裂痕,面積很好,但是色澤差點,嫌黃了,你不覺得?並且底部不夠深,所以光頭反折土來,形成一個圓圈,你仔細看看,如果沒有這兩個缺點,值一萬,可是現在也佔六七千。」
他說得如此專業化,我只好點點頭。
「是重貼嗎?喜歡什麼款式?」他問。
我看他一眼,長得倒是斯斯文文的,怎麼口氣如此油滑,活脫脫是個小商人。他到底是念什麼科目?
我吱吱唔唔。
「那麼先洗乾淨吧,好不好?這款式遠新。」他真會奉承。
我點點頭,「不過戒子放在你這裡……」
「放心好了。洗乾淨後我送到你姐夫那裡。」他說。
「謝謝。」我心想,七八千塊,倒也不是小故目呢,可以頂兩三個月的開銷了。
「我送你吧,柳小姐,現在這時問不好叫車。」我說:「不用,張先生,不客氣,不好意思麻煩你。」
「我堅持。」他並不與我多客氣。
這倒是很可愛的,如今實是誠意送普通女友回家的男人還實不多。男人們的算盤越打越精。
我對他的印象略為改觀。
路上很塞車,幸仍小日本車有冷氣。我有心事,我們現在住的地方略嫌大一點,有三間房間。父親去世之後,書房可以取消,我與母親睡一間房,該去租個小單位,可省即省。
張家豪與我說話,我竟沒有聽見。
「什麼?」我問他,「……什麼?」
「聽說你最近去東京度了假!」
「呵,是,玩了兩個星期。」我說。
「是第一次去嗎?」
「是。」我說:「陪媽媽去。」
「香港生活太繁忙,調劑一下也是好的。」
客套話,說二千年也不到正題,真累。我歎口氣,有男朋友實是好,他知道我想的是什麼,我也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但是從生到熟這一段時間,實是尷尬,或許我應該有較大的耐心。
我側頭看張一眼,沒想到他也剛剛在看我,我只好大方地一笑,避開他目光。他反而臉紅了,我倒又覺得他是「可造」之材。
送我到家,我下車,道謝,向他擺擺手。
媽媽問:「怎麼遲回家?是有約會嗎?」
「沒有,媽媽。」正經事那極多,我還去約會?
「你別老忙搬家換傢俱好不好?」她急,「你也要為自己設想。」
「我的時間還很多呢。」我說。
「時間?你以為你有大把時間?一回頭已是百年身。」媽媽幾乎是恐嚇地,「青春一去不復回。」
我覺得寂寞。媽媽也並不明白我,找個人陪吃飯陪看電影,就是那麼簡單嗎?我希望有個人願意幫助我,教導我,對我負實任,愛護我。
這才是白色武士呢。我舒適地想。
姊姊說:「白色武士?」嘿嘿的冷笑,「廿多歲的人還在思念白色武士,這一代的女人真是遲發遲熟!」
「心理變態,自己早婚,什麼也沒得到,就不讓別人有點幻想。」我說。
「家豪是很不錯的一個男孩子,」姊姊說:「在現實生活中,這種人也算難得了,面貌端正,學識不錯,家境也過得去。」
「但是他缺乏氣質。」我說:「有很多醫生律師缺乏氣質,非常膚俗!」
「窮畫家窮書生的氣質最好?是不是?」姐姐很諷刺。
「也不一定,氣質這樣東西很難說,書生不一定有氣質,那是與生俱來的。」
「真玄,那麼說,張家豪是一點氣質也沒有?你這麼不喜歡他。」
「不見得。」我說:「他很不錯,只不過他不是我那杯茶。」
「你看你,彷彿人家追定了你!」姊姊說:「我還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呢。」
我到房間去陪孩子們玩「大富翁」遊戲,誰叫姊姊花心血了?過沒多久,我聽到姊夫開門回來,彷彿還有客人一起來。我置之不理,我們在房中改玩飛行棋。
後來孩子們嚷口渴,我到廚房倒冰水,聽見張的聲音,不由得停了停腳。
他在那裡說:「不不不,我怎麼敢呢,不是的不是的。」
我心裡想,奇怪,什麼不敢?賴得個一乾二淨,又不是叫他去赴湯蹈火,他這麼怕幹什麼?
不由得住了腳聽個分明。
只聽得大姊又說:「家豪,你跟咱們二妹年紀學識都相配,有何不可?為何直說不是?」
我氣得要命,豈有此理,大姊念念不忘的要把我推銷出去,居然出這種手法。
我氣得幾乎沒昏過去,心想就算一輩子嫁不出去,做老姑婆,就陪著媽媽一站子,也勝過受這種氣。
剛想出聲,只聽那小子又答道:「不不,不,大嫂,」我雖然看不見他那鬼樣兒,也知道他一定是把頭搖得似鼓浪槌子似的。這不要臉的小子!他說:「你們家二小姐養尊處優慣了的,我……我是……我們家寒酸得很,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