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要臉的小子,竟在這種地方推搪,怎麼見得我實尊處優?他見過我喝參湯?還是看過我穿貂皮?這混小子!
他說下去,「唉,二小姐功不功去外國旅行,又喜歡珠實,唉,那次我送她回家,她話也不跟我多說一句,唉。」這小子拚命的歎聲唉氣,「我看我是沒有機會了,所以大嫂也別再安排什麼機會了,我認栽了。」
大姐說:「你誤會了,家豪,我妹妹不是這樣的女孩子,這裡另外有原因……」
有什麼好解釋的?我還稀罕這王八呎!我頓時咳嗽一站,使他們的話說不下去。
我冷笑一聲現身,「姊姊,我要走了,咦,」故意向張某人看去,「張先生,真巧,你也在,你多坐會兒,我先走一步,姐姐,你來替我開門,對不起。」
姊姊懷疑地走過來,看著我。
我壓低聲音:「姊姊,你要是再把我當大出血的貨色,我馬上登報與你脫離關係。」
我拉開門就走。
怒氣勃勃走了整條街,涼風吹在身上,才發覺連外套都漏在姊姊家,沒帶出來。
我在路邊的長鵝坐下來,不禁失笑。氣,為什麼竟會氣成這個樣子?有膚自然香,我怕什麼不相干的人嫌我?把他的話當放屁不就行了?
我一向都不是不大方的人。
是否因為我很重視他對我的看法?
我——-重視這個人?
我暗暗吃驚,不可能把?我重視他?我對他有好感?
他可不是我心目中的哈子白色武士。門兒都沒有,嘿,好笑。
我站起來叫車於回家。
媽媽很奇怪,「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媽媽,有事問你。」
「好,問吧!」
「媽媽,老實說一句,我們現在的處境不大好吧?」
「不算好。」媽媽說:「怎麼,又不高興了?」
「媽媽,是不是我應該找一個男朋友?」
「是。當然是!」老媽以為我轉性了。
「而這個男朋友必須可以轉變我目前的環境?」我咄咄發問。
「不不,」媽媽更正我,「不是環境。是心境。」
「環境?心境?」我不明白。
媽媽慈祥的說:「孩子,愛人只要能改變你的心境,令你快樂,已經足夠,何必要改變你的環境?環境很差嗎?再差也不會令你逼著賣身葬父吧?」
她著著我。呵智能的媽媽。
「是是。」我點頭。
「所以,如果有那麼一個男孩子可以把你的心境帶到另一個更好地方,去吧。」媽媽說。
「媽媽,你簡直是個詩人。」我擁抱她。
她笑,「怎麼?媽媽還沒有老吧。」
「沒有沒有,媽媽,你簡直太可愛。」
「你真的需要一個男朋友來調劑一下精神,不然的話淨工作工作工作,閒來又愁眉苦臉的擔心
事,鑽牛角尖,一下子就老了。」
我吐吐舌頭,扮個鬼臉,「我本想釣個金龜婿來解決問題的。」
「金龜婿也是指多方面的,」媽媽說:「有些人心目中的金龜婿是指財富物資的,你爸爸何嘗不
是我的金龜婿,」媽媽眼睛紅了,「但是他可沒錢,我們也不短吃的穿的,他對我這麼好……我們一直很幸福。,」
我有點恍然大悟。
我低聲說:「媽媽,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了。」
我回房坐下。呵我的高塔是寂寞,我的魔龍是慾望,我的白色武士不過是一個平凡溫文的男孩
千,咒語只要一點點誠意就可以解除。
如此一想,頓時悠然。電話鈴一響,媽媽就去接。我問:「誰呀?」「找你。」我去聽。「哪一位?」「張家豪。」那邊說。「啊,找是二小姐,」我微笑,忍不住加一句:「養尊處優的二小姐。」「這——-」他尷尬得要死。我不忍心,況且被媽媽指點迷津後,已經明白過來。「怎麼樣?有何實幹?」我笑問。「大嫂已經跟我解釋過,我明白了,原來你不是那樣的人。」「不是怎樣的人呀?」我故意調侃他。「對不起對不起。」「不用客氣。」我發覺自己很淘氣。「我是專程道歉,真的,算我沒看清楚你。」他非常急。牛脾氣,這上下都道了兩百次的歉,連我都心軟了。
「你剛才好生氣,是該生氣的。」
「真的沒關係:」我說:「我氣十分鐘就沒事,對,做朋友,老老實實的好,有什麼話,講明出,大家好放心。」
「是是。」
我們倆同時靜默三十秒。
心中有異樣的感覺。
他忽然問:「你今晚有事嗎?」
「有。」我說:「本來是有的。」
「呵,約會?」他失望中升起一絲希望,因為聽到「本來」這兩個字。
「是,本來我打算鋼媽媽洗廚房的,現在……如果有更好的地方要去,這……只好對不起老媽了。」
他很高興,「我跟伯母道歉。」
我們約好了在門口等。
他仍然開著那輛小小日本車來,匆匆忙忙。你知道,他看起來那種忠厚,傻呼呼的勁,此刻都令我會心微笑。奇怪,我的環境一點都沒改變,住的還是這幢房子,做的還是這份工作,但是忽然之間我的憂慮像減輕許多,我的煩惱沒那麼接近。才上午與下午,心情差好遠呵。「這裡!」我揚揚手。
我舒出一口氣。
「先上車來。」他開車門。
「哪裡去?」我問。
「我不知道?」他搔搔頭,「通常該往哪裡去?」
我笑。
他問:「看戲?喝咖啡?兜風?跳舞?」
我笑得前仰後合。
「不不,」我說:「不要這麼做作,我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好久沒上山頂了,」他坦白的說:「好想抽空上山頂去溜溜。」
「好,陪你去。」
到山頂,我們停好車,看夜景。
「呵,對了,你那只戒指洗乾淨,我替你帶來了,」他自口袋掏出絲絨盒子。
「我姊姊沒跟你說嗎?」我詫異地問:「這是她的東西,交給我應急用的,幸虧沒用著。」
「唉,真沒想到,」他自怨自艾,「你心情不好,還以為你傲慢。」
我說:「一點點小誤會,別老提著。」
「說得也是。我反正帶丁出來,你就收著吧。」
「好,謝謝。」我把盒子打開。
隔壁一對洋人老夫婦,顯然是遊客模樣,連忙道:「快,快,快叫她戴上,趁她沒後悔之前——-快。」擠眉弄眼的,倚老賣老。
他們以為張家豪在這當兒掏出戒子,是向我求婚啦,也難怪他們誤會,如此花前月下,我倆雖然言之過早,也頗有陶醉感。
我臉是紅了,仍然大方的接下去,「噢。我後悔?」我把戒指套在手指上,「我等足三十五年才有個傻蛋向我求婚,恐怕後悔的不是我呢。」
那對老夫婦大笑著走開。
我聳聳肩,順著燈光看看手上的戒指。
我說:「真亮,閃閃生光呢,謝謝。」
張家豪也一直的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簡直好得很。
約會數次,我跟姊姊說:「他不是我心目中的那個人,但是每次跟他在一起,清淡恬和舒服得很。」
「你還要怎麼樣?」姊姊瞪眼。
「戀愛呀。」我抗議。
「你以為戀愛是怎麼樣的?癡兒,你以為戀愛真的合天上出現虹彩、天女散花、仙子開路、,武士穿著白色盔甲、騎著白馬:挑著金冠與玻璃鞋來迎接你?」
我連忙搖手,「不敢不敢。」
「早就說過你了,甘多歲的人還做夢呢。」
我軟口氣,「想像也不可以嗎?」
「張家豪不錯吧?」「他是不錯。」我承認。「人家好自卑呢,你姊夫親口介紹,你卻連人家的姓名都沒記住。」「都是八百多年前的事了。」我哼歌。「看你,心情多好。」「是呀,」我又承認,「父親去世後,我還沒這麼愉快過呢。」「媽媽呢?」「媽媽也高興多了。」媽媽對家裡很不錯,見他來,總是做多一點菜,又陪他說說笑,完了總還叫我們下樓去散散步。還不是為我。她希望我輕鬆點,因為父親去世後我的注意力太集中在媽媽身上,她想我放鬆一下。
這天家裡又來了,硬是要開車把我們一家送到淺水灣玩,大家喧嚷半晌,結果連媽媽都去了,還有大姊姊夫,兩個小孩,擠都擠不下。
媽媽笑道:「真不好意思,假期把人家的兒子騙到我們家來。」
家豪傻呼呼的說:「大家朋友,伯母不要這麼說。」
我心想:這人?就是他?簡直比隻牛還直肚直腸。
隔幾天我又到他珠實店去觀察他,只見他哈腰筠背,一副「奸」加油格局。咦,居然還是兩面人呢。我難堪得要死,這人?我的白色武士?
我說:「他付賬小費還是付得大多,老土。又不懂得穿瑞士巴利鞋。念的不過是經濟,又不是名校出身,長得又不好看,幸虧高高大大。」
姊姊瞄著我,冷笑,哼嘿連聲。「媽,你聽聽看。」
「我早聽出來了。」媽笑咪咪的說。
我不服氣,「聽出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