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漂亮。」
「這位朋友在花圃中栽培許多外國來的花種,幾時我同你去參觀。」
也平沒想到她有那麼多活動,興趣又那樣廣泛,很替她高興。
他倆在書房坐下二邊聽五六十年代的國語流行曲,一邊談兒時趣事。
也平只覺時間過得太快。
他為自己添了好幾次茶。
願天天可以與這個可人兒閒話家常,堪稱賞心樂事。
也平正想把話題轉到她眼睛上去。
就在這時,真言忽然站起來。
她失聲問:「金剛呢?」
「你坐著,」也平說:「我去找它。」
周宅只有三間房間,都找遍了,不見它。
真言說:「會不會在露台?」
兩人一起跑到露台,果然,看見金剛蜷縮在一角,也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用力將它抱到室內。
他相當鎮定,「我立刻送它到獸醫處。」
「我先打電話叫醫生準備。」
金剛已沒有動靜。
這只可敬的盲人犬已走到生命的盡頭。
兩人到了獸醫處放下金剛。
中年的甄醫生與真豈很熟,坦白地訊:「它熬到這個歲數其不容易。」
真言淚盈於睫。
甄醫生說:「已盡人事,你們回去吧。」
「不,我想多留一會兒。」
也平說:「我陪你。」
真言坐在金剛身前很久不願離去。
甄醫生暗示有話同也平說。
也平悄悄走到醫生辦公室。
「金剛跟著周家已有十八年。」
也平小心聆聽。
「這下子真言的心情一定不好過,你勸勸她。」
「是,我一定會。」
「我第一次見到金剛,它才一歲,金剛這名字,還是小真言替它取的。」
「的確很適合它。」
「真言自幼跟祖母長大,祖母年邁不幸失明,全靠金剛帶路。」
也平忽然抬起頭。
甄醫生繼續說下去:「對真言來說,金剛像一名家庭成員。」
也平心中疑團漸濃。
「一年前它雙眼已首。」
也平忍不住:「啊。」
甄醫生說:「完全看不出來是不是?真言把地照顧得非常好,像是要回報它侍奉她祖母。」
聽到這裡,也平霍地一聲站起來,心中有難以掩飾的喜悅。
醫生親:「盡量開解安慰真言,失卻寵物的悲傷不容忽視。」
也平輕輕回到真言身邊,他大膽地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她抬起頭來,雙目通紅,顯然是哭過了。
也平凝視她面孔。
真言忽然說:「也平,你臉頰上有一大搭墨水。」
她自手袋取出濕紙巾,仔仔細細替也平拭乾淨。
也平握住她的手,「我們該走了。」
真言點點頭,「金剛已經去與祖母團聚。」
祝福
每個人的性格不同,有人擅於處理失戀,有人不。
江頌怡是後者。
與黃智仁分手後,她沒有睡好過,白天也收斂了所有的笑容,體重明顯下降,樣子憔悴。
她大嫂鄧合玲勸她:「何必就此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惹人訕笑。」
頌怡不出聲。
「不過是一個男朋友,告訴你,婚姻一次兩次失敗,照樣要挺過去,拿點勇氣出來。」
頌怡終於說:「我也不知為什麼接受得那樣壞。」
「是心高氣傲的你不甘心失敗吧。」
頌怡說:「也許是,但是我的確愛他。」
合玲揮揮手,「黃智仁條件不是那麼好,請你看清楚點,一屋弟妹,父親早已退休,靠他養活,母親小器嚕嗦,體弱多病,他本人又不是才高八斗,聰明機智,頌怡,放開算了。」
頌怡用手托著頭,「理論上你說得全對。」
合玲歎口氣,「將來,你感謝他還來不及。」
「是誰叫你來勸我?」
「無人指使,是我自告奮勇。」
「謝謝你。」
不過那天睡覺之前,她還是喝了很多酒,清晨,嘔吐大作,掙扎,起不了床。
頌怡一邊嗆咳,一邊爬,她後悔了,搞成這個樣子,真對不起自己對不起親友。
她在衛生間前失去知覺。
由鐘點女工發覺她,叫了救護車把她送進醫院。
頌怡不敢通知家人,怕他們以為她自殺。
悄悄告了三天假,回到家中,把所有酒瓶都扔到垃圾桶,又收拾整天,小公寓才恢復舊觀。
推開窗戶,讓新鮮空氣進來,她發覺仍然無法忘記黃智仁,往日這個時候,他會來接她上班,兩個人先去酒店咖啡店吃一個早餐,然後分道揚鑣,中午又見面談天……
一年多下來,早成習慣,兩個人都以為會論到婚嫁,可是忽然之間,頌怡的事業起飛,十個月內連升兩級,工作越來越忙,余閒越來越少。
然後,她聽說他在約會別人。
她仍然給他機會,讓他考慮清楚,太理智了,他終於跑到人家的懷抱去。
只剩下零零星星記憶。
怎麼樣下雨之際,他總是撐著一把特大號的黑傘等她,一鑽進去,非常安全舒適。
又每個月他總替她買齊所有愛看的雜誌送上來,又代為檢查冰箱,替她補充礦泉水及葡萄酒等。
他的確是個體貼的男友,表面條件不太優秀的他另有情趣,失去他頌怡非常傷心。
接著一段日子,她更瘦了,衣服統統得買新的,晚上要靠藥物才能入睡。
大嫂又有忠告:「來,我帶你去看大師算一算。」
「阿,我不是個迷信的人。」
「聽聽玄學大師怎麼說也好。」
頌怡苦笑,「我一向不信這套。」
「當作陪我。」
終於拗不過,與大嫂去到郊外一幢小別墅,她們下車敲門,有男管家來開門,請她們進去。
一看屋內佈置,就知大師並非江湖術士,大廳清雅寬敞,只擺幾件明式家俱,也不掛字畫。
坐下來,又有女僕斟上清香的菊花茶。
頌怡覺得沒來錯。
半晌,一位清瞿的老婦人緩援走出來。
大嫂立刻站起來,「大師你好,我帶了一位朋友來。」
頌怡從來沒見過那樣老的老人,恐怕有九十多歲了,頭髮似銀絲,瞼上全是皺紋,
穿著一襲深藍色絲旗袍,看上去和藹、親切,頌怡忽然笑了。
大師原來是這樣叫人舒服的一位老太太。
「請坐。」
大嫂識趣地說:「我到花園去賞紫籐,你們談談。」
客廳只剩她們二人。
頌怡只覺得對她可以無話不詛,一點也不陌生。
她輕輕道:「我失戀了。」
大師微笑。
「我十分頹喪,無法克服挫折感,自尊淪落,情緒極差,有時早上不想起來。」
大師小心聆聽。
頌怡說下去:「家母早逝,很多時候,請勿笑我,我真想去另y個世界見她。」
大師抬起眼來,一雙眸子晶光四射。
她開口了:「你可是渴望他會回到你身邊?」
頌怡一怔,更加辛酸,沉思片刻,她搖搖頭,「不,太遲了,已經受傷,再也不會原諒他。」順怡落下淚來。
「那很好,那是痊癒的第一步。」
大師的口氣,一點也不似老人,倒是像現代心理學醫生。
「大師,」頌怡忽然衝動地說:「祝福我。」
大師訐異,「你需要怎麼樣的祝福?」
「我永遠不想再失戀,實在太痛苦了。」
大師微笑,「天下哪有如意的人生。」
頌恰好不失望,怔怔地看著老人。
「世事盈則虧,滿則損,仍家常規,你明白喝?」
「大師你一定要祝福我。」
「我沒有能力,不過──」
「大師請指教。」
「你若找到三位生活幸福的女士,求她們祝福,或可達成願望。」
頌怡意外,一就那麼簡單?」
大師不再說話,微笑著站起來送客。
頌怡知道告辭的時間到了,大嫂在門外等她。
「怎麼樣,都說與大師聊完天會滿心歡喜。」
「心裡是比較好過。」
「那麼也不枉走這一趟。」
頌恰著著大嫂,眼前不正是一位生活最幸福的女子嗎,丈夫能幹,會得賺錢,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生下一子一女,功課好,又聽話。
「大嫂,祝福我。」
鄧合玲看著小姑,忽然笑了。
「你認為我有資格祝福你?」
「當然。」
「為什麼?」
「你自幼在小康之家長大,父母愛惜二早送出去留學,什麼都會,游泳跳舞鋼琴溜冰……回來工作了幾年便認識了大哥,結婚生子,多麼幸福。」
鄧合玲聽到頌怡那樣形容她,不禁愣住半晌作不得聲。
過一陣子才說:「把我形容得那麼好,我怎麼否認呢。」
須怡說:「你真幸運。」
「是嗎,完全沒有流過眼淚?」
「也許,只為了臉型沒有十八歲時那麼完美了。」
鄧合玲低下頭。
「別吝嗇一聲祝福。」
「頌怡,實不相瞞,我自覺並不幸福。」
「什麼,你大貪婪了。」
「你聽我說,頌怡,我與你大哥正在辦離婚手續。」
頌怡睜大了眼睛,好似晴天起了霹靂,明明是模範夫妻嘛。
「頌怡,本來今天就想告訴你。」
「怎麼一回事?」
「他有外遇。」
頌怡急了,「太荒謬了,我去同他說。」
「千萬別插人是非,免得日後壞了你們兄妹感情,這件事無人可以幫我。」
看得如此透徹,倒也是好事,但是頌怡心中更加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