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的事了?」
「弟弟出生後一年。」
「有那麼久?」頌怡大吃一驚。
鄧合玲點頭苦笑,「足足忍耐兩年,盼他回心轉意。」
外人竟看不出來,她好不勇敢。
「他答應給一筆豐厚的生活費,我以後不必擔心孩子們的學費開銷等問題,算是不幸中大幸。」
鄧合玲聲音相當平靜。像在談一張公司合同。
「頌怡,我無經濟能力,我不能爭氣,我也沒有資格祝福你。」
頌怡握住她的手,「對不起。」
鄧合玲淚盈於睫,「他也是那麼說。」
頌怡做夢也沒想過她會失去這位大嫂。
「頌怡,我同你不過是姻親,如此投契,是一種緣份。」
「以後我們還是朋友。」
鄧合玲失笑,「以後你還有空敷衍我?新大嫂等著你服侍呢。」
「不不不──」頌怡落下淚來。
「別傻。」
可是她也哭了,姑嫂緊緊擁抱。
鄧合玲說:「我需要你的祝福才真。」
頌怡只得說:「我由衷祝福你。」
頌怡無精打采回到家中,往床上一倒,一時也無暇想到什麼問什麼人去討祝福。
大哥頌文的電話來了。
「她說已經把事情告訴你。」
頌怡不作聲,生怕說錯一言半語。
「我們關係不變,希望你支持我。」
頌怡只模稜兩可含糊地表示:「我需要時間消化此事。」
剛才打算見義勇為的膽色不知何處去。
頌文曾在經濟上幫助過妹妹,頌怡不敢也不想得罪他。
她唯唯喏喏:「我們改天再通電話。」
「好,改天我介紹女友蘇蔚容給你認識,你會喜歡她。」
掛了線,頌怡疲倦到極點,是,大嫂的碓沒有資格祝福她。
一邊又擔心兩個小侄子以後生活不好過,一夜失眠,竟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別人。
第二天帶著黑眼圈去上班,吃中飯時與同事李歡喜說起家事。
歡喜感喟說:「孩子最不幸。」
「照你說怎麼辦,為著子女勉強在一起?」
「你肯委屈,第三者才不肯,人家等著要進門來,霸你的床,佔你的席。」
「真恐怖,我還以為他倆是標準夫婦。」
歡喜嗤一聲笑出來。
頌怡問:「世上總有幸福的人吧。」
歡喜懶洋洋地說:「有有有,怎麼沒有,我們的老闆娘最幸福。」
說得對,老闆娘羅琪琪錦衣美食,旅行都帶著兩名工人,平日笑口常開,老闆一直跟著她身後太太太太地叫,言聽計從。
不如,求她祝福。
不過,這次先打聽清楚真格再說。
填怡找到人事部老大姐蘇玉威。
「大姐,老闆娘從前可是營業部代表?」
「噓──」
頒怡吐吐吞頭。
大姐說:「別說是我講的,千真萬確做過我手下,不過,英雄莫論出身,人家現在身份不同。」
「是個好女子嗎?」
「十分溫柔知足。」
「那算得是難能可貴。」
大姐忽然細細打量她,「頌怡,你心情好些了?居然有空管起閒事來。」
頌怡訕訕地不出聲,很明顯,每個人都知道她的事。
大姐點點頭,「無論多麼吃苦,終究會過去。」
頌怡鼻子發酸。
大姐十分識趣,立刻說:「老闆娘婚後並無搭架子,也不擾民,我們都喜歡她。」
「這麼說來,她最幸福?」
大姐笑笑,不答。
這裡頭必有下文,「可以告訴我嗎?」
「頌怡,那時你還沒有入職。」
「是,我知道,我加人公司不過數年。」
「開頭,老闆娘的對象另有其人。」
「大姐,對不起,我並非故意探人私隱。」
「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他是我們公司的工程師,兩人已談到婚嫁,忽然他發覺患有肝癌,不能救治。」
頌怡不相信雙耳,這種事聽得多,沒想到真會發生在熟人身上。
「她堅持照原定計劃結婚,他不願意拖累她,他索性失去蹤影,直到家人來通知她去見最後一面……」
頌怡作不得聲。
「真正蕩氣迴腸可是?」
頌怡不知說什麼才好。
大姐歎口氣,「我們這班老臣子一直覺得她再快活也似有點神情恍惚,不信,你留意觀察。」
頌怡低下了頭。
聽過人家的故事,覺得自己的故事並不是那麼悲慘,也許,大師就是想江頌怡聽聽別人的遭遇。
真巧,那天下午,頌怡到咖啡店等朋友,發覺老闆娘正在買蛋糕。
有事夥計服其勞,頌怡忙過去幫忙。
「呵是你,江小姐。」
頌怡說:「我替你拎到車子上去。」
她笑,「家裡才幾個人,口味都不同,你吃甜他吃鹹,又有人不喜歡奶油,我自己則怕香草味,所以一買一大堆。」
頌怡賭笑。
司機看到她們,立刻出來接手。
只見她抬頭看著頌怡,「江小姐好不年輕漂亮。」
頌怡連忙謙遜,「那裡那裡。」
她笑了,「人老得太快,要好好享受青春。」
「是,是。」
她上車去了。
蛋糕店裡的售貨員追出來,「剛才那位太太忘記了這個錢包。」
頌怡只得叫部車子追上去。
到了她的家門口才把錢包還給她。
羅琪琪笑,「你看我,」接過錢包道謝,「江小姐,到舍下喝杯茶。」
填怡也笑,「我還有事,改天再來拜訪。」
老闆娘喚司機來送她下山。
司機笑道:「太太的紀性有點不大好。」
頌怡不敢搭腔。
她十分同情羅琪琪,縱使錦衣美食,也已是再世為人,很可能,她體內某部份細胞已經死亡,帶著若干記憶而去,再也不會重生,所以一直心思恍惚。
對於愛她的人來說,當然不會介意,說不定更加愛惜眷顧她。
一直回到家,頌怡仍然低著頭。
沒看見有人在等她。
「頌怡。」
頌怡嚇了一跳,站在她面前的,是黃智仁。
不知怎地,她竟有點陌生的感覺,畢竟大半年不見了。
「怎麼會是你?」
他有點不好意思,「我給你送帖子來。」
頌怡很平靜,「是你要結婚了嗎?」
「是。」他親自來交待,也真不容易。
「恭喜你,」頌怡頷首,「緣份到了,避都避不開。」
黃智仁雙手插在口袋裡,「我也是那麼想。」
「視你們幸福。」
「得到你的祝福,真覺寬慰。」
不知怎地,頌怡居然微笑起來。
真沒出息,愛人結婚了,新娘不見她,居然不生氣,還笑,毫無血性。
她說:「不過,真不巧,五月我會出差到紐約去,恐怕不能出席。」
「回來一定又要升級了。」
「希望如此。」
黃智仁援援頭,「我還有點事。」
「再見。」
黃智仁擺擺手,匆匆離去。
須怡拿著帖子上樓,開了門,坐下,忽覺雙目炙熱,伸手一揉,豆大的淚水流下來。
她把帖子丟到垃圾桶裡。
四處找人祝福的她怎麼反而祝福起黃智仁起來。
以後,她還是好好的努力工作才是。
頌恰深深歎口氣,躺在沙發裡,摸摸自己手臂,真是一點肉也沒有,瘦得似皮包骨。
一直以來,她都怕胖,喝脫脂奶,吃蔬菜沙律,連冰淇淋都不敢碰,現在好了,足足瘦了十多磅,仙風道骨。
吃不下,睡不好,不可能長肉,白天還得若無其事地辦公開會做正經事。
還談什麼戀愛,不相愛有不相愛的好處,彼此信任尊重也已經足夠。
胡思亂想一陣子,躺在沙發上的她居然睡著了。
不知多久沒睡得那樣沉熟,以致鈐聲響的時候,頌怡不知身在何處,最什麼時候,
以及發生過什麼事。
她伸手按熄鬧鐘,才發覺已是翌日清晨。
得上班去了,她連忙梳洗更衣出門。
回到公司,同事一見她,都似鬆口氣:「好了好了頌怡回來了。」
「什麼事?」
「利邦公司的計劃書卡在電腦裡不見了。」
「一定是給胡星一這糊塗鬼洗掉了。」
「電腦再好也沒用,給豬腦一碰,什麼都報銷。」
「同你們說過,重要文件必需打一份出來儲藏,你們老是不聽。」
「別被此埋怨了,讓頌怡看一看。」
順怡坐下來,她凝視螢幕,按了多次鈕鍵,毫無結果。
她說:「到工程部請一位同事來。」
「他會取笑我們。」
「傳開了對我們不利。」
頌怡啼笑皆非,「這已不是爭意氣的時候。」
「頌怡說得對,快去請。」
不消五分鐘,已經有人趕來。
「我是新同事李銘光,請問是哪架電腦?」
他坐在頒怡身邊,同她一般手法,試過無效。
頌怡頭都痛了,但忽然靈光一閃:「終端機!」
兩個人一起站起來撲往那裡查過究竟,都是會家子,完全知道什麼地方可能出了紕漏,不停測試,十分鐘後,電腦前的同事失態地怪叫起來,「有了,有了。」
大家連忙湧往前看,果然,計劃書再度在螢幕上清晰出現,眾人大樂,歡呼起來。
「別吵別吵,快開打印機。」
「對,別讓別的部門知道。」
頒怡這時也笑了,把那位李先生拉至一角,「請保守秘密。」
「我知道。」
「如否,後果堪虞。」
「是是是。」
頌怡這才發現這人高大英俊,態度又謙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