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波走到廚房,決定撥電話給男友。
「榕基?請於三十分鐘後到我家來。」
「為什麼改變主意?」
「有意外,需要你支持。」
「願聞其詳。」
「現在不方便說。」
「那好,我半小時後出現。」
桂波端著咖啡到客廳。
「姐姐,來看我們送給你的禮物。」
一隻盒子打開,是件極之考究的銀灰色絲浴袍。
桂波微笑說:「我一直不捨得買。」
「我們的眼光還不錯吧。」
「好極了。」
慎滿笑著對女友說:「姐姐易相處,她常說的三個字是『好極了』。」
可是胡星德沒有回答,只有賠笑,她的面部肌肉有點僵硬,神色略見慌張。
可是李慎滿並沒有注意到。
一切都落在桂波限內。
是她了,還有誰。
不過桂波當年看到的面孔是扭曲的、蒼白的,充滿苦楚與絕望,與今日明艷照人的她有天淵之別。
「姐姐,我幫你準備晚餐。」
「不用,我胸有成竹。」
桂波為他倆添咖啡,切水果。
稍後,門鈴響了,救星屆到,果然是陸榕基。
他最活潑,立刻自我介紹,並且將帶來的香檳冰鎮,桂波鬆一口氣。
他悄悄對女友說:「少了我還真不行。」
桂波只得說:「言之有理。」
晚餐三菜一湯,兩個男生吃得非常起勁,各添三碗飯,兩個女生胄口卻欠佳。
小陸說:「帶女友出去兜兜風。」
慎滿笑:「我也這麼想。」
桂波說:「別太晚,早些回來。」
他倆出去了,小陸幫桂波收拾。
他開門見山道:「你有心事。」
桂彼收致了假笑、靜靜坐下。─
「可以告訴我嗎,我願分擔你的憂慮。」
「榕基,我見過那女子。」
「誰?你指胡星德?」
「正是她。」
「她好像不愛說話。」
「因為她也認出了我。」
小升摸不著頭腦,「你倆曾是情敵?」
「去你的!」
小陸賠笑。
桂波斟了一杯茶,似自言自語,「是三年,不,四年前的事了。」
小隆說:「那時我還不認識你。」
「是,我還在倫敦查寧十字醫院做見習醫生。」
桂波陷入沉思之中。
她當時在急症室做實習,她一直覺得那處是人間煉獄,染滿血污,開頭晚晚失眠,半年後漸漸麻木。
一日,救護車駛達,一個病人被十萬火急推進來。
醫務人員迅速開始工作。
病人是華裔年輕女子,已經奄奄一息。
急救人員說:「她遭受毒打,傷及胎兒流產,情況危殆。」
桂波為之髮指。
病人流血不止,肋骨折斷,腦部受到震盪,真是凶多吉少。
整組人員努力搶救,做了緊急手術,輸血,她的情況才穩定下來。
躺在隔離病房的她面如金紙,毫無生氣。
「叫什麼名字?」
「致電報警的鄰居說她姓胡,是名學生。」
因是同胞,桂波特別留神。
到了深夜,姓胡的女子情況惡化。
桂披愴進急症室,握住病人的手,每她耳畔用誠懇堅定的聲音說:「胡小姐,你給我聽著,振作一點,父母對你有期望,朋友知道會心痛,為著愛你的人,你必需痊癒。」
病人昏迷中似震動一下。
「為著恨你的人,你更應生活得比從前好。」
桂波緊緊握著她雙手。
「我是你的醫生李桂波,我也是華人,胡小姐,你一定要打勝這場仗,無論如何得甦醒過來。」
桂波聲音已經哽咽。
病人在鬼門關前徘徊了三天。
每日掛波都進去同她說話。
同事們勸這名見習醫生:「別太上心,否則精神很快崩潰,急症室內太多殘酷事故,只能客觀待之。」
桂波頷首。
可是她由衷同情這名不幸女子。
在醫院那麼久,竟無人來探望過她。
最後有人來了,卻是一位英藉老太太。
「鍾斯太太,你是胡女士的鄰居。」
「是,她對我很好,時時替我到超級市場買菜,是個可愛的女孩,可惜遇人不淑。」
「毆打她的是熟人?」
「是她同居男友,對她很壞,每日吵罵不停,天天問她要錢。」
「他匿藏何處?」
「已畏罪潛逃。」
「警方沒有抓到他?」
「聽說已逃近東南亞,正緝捕他。」
大家沉默了。
稍後那老太太喃喃說:「可憐的女孩。」
她甦醒了。
體重下降到九十磅左右,皮包骨,需看護扶著走動。
桂波卻覺得安慰,總算又救回一條人命。
「我叫李桂波,是你的醫生。」
「李醫生是我救命恩人。」
「真正能救你的,是你自己。」
「你放心,李醫生,我等於再世為人,我不會自暴自棄。」
「這才是醫生最希望聽到的話。」
她長長歎口氣,「生命中充滿荊棘。」
桂波勸她:「忘記過去,努力將來。」
她卻感喟,「我願意忘記,世人卻不會忘記我的過去,我的瘡疤,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別擔心,世上好人多過壞人。」
「我不希企有人原諒我,只希望有人接受我。」
「你根本沒做錯事,你只是不幸,別理會那些故意挑剔你品格的刻薄人,愛你的人只會更加痛惜你。」
「醫生,謝謝你的鼓勵,我永誌不忘。」
過幾日,她出院了。
「胡小姐,祝你前程似錦。」
她頷首,緊緊握著桂波的手。
回到辦公室,同事杯賽醫生說:「能夠那樣愛惜病人,真是難得。」
桂波笑笑不語。
「換了是你親人,你不會那樣體諒吧。」
桂波抬起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般人對於女性的不幸,總有幸災樂禍的感覺,一切都是她自己討回來的,可是這樣?」
「林賽你身為女子,怎麼說這種話。」
林賽歎口氣,「年前我也有再婚機會,可是男友家千般作梗,百般為難,終於告吹,不過因為我帶看一個孩子。」
「那是因為他愛你不夠,不關你事。」
「可能是。」林賽低下頭。
桂波說:「我不會因為一個人的不幸遭遇歧視他。」
林賽醫生笑詛:「這好似一個諾言。」
「正是。」
桂波終於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小陸聽得睜大雙眼。
他問:「之後,你們可有再見面?」
「沒有,一年後,我便移居到紐約來就職。」
「對,同時認識了我。」
「沒想到,她會成為我弟弟的女友。」
「好像已是未婚妻了。」小陸提醒她。
「是,而且,她假裝不認得我。」
「也許,她」時不知如何反應。」
桂波歎口氣。
「也真是一名奇女子,看上去亮麗動人,充滿信心,一點不像個受過傷的人。」
桂波頗覺安慰,「我的碓是一名神醫。」
「可能,她已把往事埋葬。」
「慎滿可知她往事?」
陸榕基忽然嚴肅起來,「桂波,雖然是你至愛兄弟,我還是照樣勸你別管閒事。」
「可是──」
「我知道你為他好,可是你一加插意見,勢必造成他反感。」
桂波諍下來,男友說得對。
「弟兄姐妹始終要各自組織家庭,各自為政,以配偶子女為重。」
「可是這胡星德心中有芥蒂,一定會叫慎滿疏遠我。」
「是又怎麼樣,反正你倆」年也不見一次。」
「可是我總希望一家人融洽相處。」
「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桂波用手托著頭,「我有種感覺,我會失去我弟弟。」
就在此際,電話鈴響起來。
桂波已覺得不妥。
「姐姐?我有話說。」
「回來說呀。」
「姐姐,我考慮過了,住你家不方便,我們決定住酒店。」果然,來了。
一切在意料之中。
慎滿已叫人唆擺。
桂波十分失望,有人知恩不報,反轉來咬一口。
她的語氣忽然冷淡,「隨便你們,不過,明天給我一個電話,我有話說。」
「一定。」他掛斷線。
陸榕基都聽見了。
桂波說:「看樣子,她打算瞞他一輩子。」
小陸看著女友,「你不夠客觀,那是她的過去,她可以坦白,可以不提,都是她的選擇。」
「我怕弟弟吃虧。」
「喂喂喂,慎滿早已超過廿一歲,不勞操心。」
本來期望一次最愉快的聚會,沒想到草草收場。
桂波只覺無味,陸榕基安慰了她一整個晚上。
第二天,慎滿來了,一臉歉意。
桂波微慍說:「女友比姐姐重要,可是這樣?」
慎滿撥著頭皮。
桂波一向大方,只得笑笑說:「也是對的,姐姐不能陪你一輩子,姐姐將來結婚生子,會忙得透不過氣來。」
慎滿說:「昨日星德的情緒忽然無故低落。」
「她可是在酒店休息?」
「不,去格林威治村採訪朋友。」
〔關於她的過去,你知道多少?」
「不多,」慎滿笑,「我這個人比較喜歡展望將來。」
「你絕對相信你的眼光?」
「是,星德有事業,個性獨立、聰明、體貼、愛我,我十分欣賞,她對我有百利而無一害。」
「你倆認識多久?」
「一年多了,朋友介紹,一見鍾情。」
「幾時去見父母?」
「快啦,星德背景非常簡單,父母早逝,沒有親人。」
桂波歎口氣,他知道得不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