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覺得你不太開心。」
「快被另一女子搶去弟弟,當然恍然若失。」
「胡說,弟弟永遠是弟弟。」
慎滿與姐姐擁抱,桂波覺得事情沒有想家中壤,她有足夠涵養不去揭人家的秘密,或是披露他人不願提起的傷心史。
「姐,我要到銀行辦些事。」
「我們一起吃晚飯如何?」
「好,如果星德不來,我一個人來。」
弟弟仍是好弟弟。
他離去沒多久,電話鈐又響,桂波以為是慎滿還有話說,連忙問:「是否漏了東西?」
那邊卻是一把女聲,輕輕說:「李醫生。」
桂波一怔,「誰?」
「李醫生,是我,胡星德。」
桂波沒想到是她,一時作不了聲。
「李醫生,我們又見面了。」
「你好嗎?」關懷是由衷的。
「很好,謝謝,我發奮圖強,又站起來。」
「聽慎滿說,你還建立了事業。」
「我在倫敦有一家小規模室內設計公司,雇著十多名夥計。」
「真替你高興。」
「李醫生,真沒想到慎滿是你弟弟。」
「世界越來越小,有緣份的人總會碰到一起。」
「我們相愛。」
「看得出來。」
「李醫生,這是我人生轉捩點。」
「不,」桂波聲音非常溫和,「你決定重新振作的時候,已經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胡星德輕輕說:「李醫生口氣同從前一模一樣。」
桂波笑了。
「祝福我。」
「很高興看到你心身都痊癒。」
桂波沒想到她言之過早。
傍晚,慎滿大惑不解地同姐姐說:「星德留下一張字條,獨個兒回倫敦去了。」
桂波一怔,不置可否。
「奇怪,她從來不鬧意氣,也不是一個小心眼的女子,究竟是什麼道理?」
「回去一問她不就知道了。」
「也罷,索性早些回去。」
李慎滿如熱鍋上螞蟻,當晚就乘飛機趕回倫敦。
陸榕基問:「為什麼?」
桂波揚起一角眉毛,「你指哪件事?」
「為什麼你不展開雙臂歡迎朝星德?」
桂波解釋,「她心中一定會有芥蒂,將來必然會帶著慎滿疏遠我,她很聰明,知難而退是最好方法。」
「多可惜。」
桂波的聲音十分溫和,「世上憾事根本太多。」
「你可把你知道的告訴慎滿,聽他意見。」
「我怎可揚人私隱,我是醫生,她是病人,一切要守秘。」
陸榕基看著女友,「你不喜歡她。」
「錯,我不但喜歡她,而且十分欽佩她。」
「可是,做弟婦又是另外一回事。」
「榕基,這樣說不公平,從頭到尾,我沒加插過任何意見。」
陸榕基坐下來,「對不起,我言重了。」
「你認識馮玉蘭吧,她弟弟一畢業就要結婚,她不過勸一句:『不如先做事業』,結果弟婦不允許她參加婚禮,五年來不與她說一句話。」
「世上竟有那麼多那麼深的恨。」
「我見過這種例子,真不敢吭半句聲。」
翌年,桂波與陸榕基結婚,慎滿來參加婚禮,帶著兩份禮物。
「一份是星德送你的。」
「你與她怎樣了?」
「分了手,仍是好朋友。」
啊,掛波低下頭。
「是她堅持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可是分手後她又比我憔悴,真難瞭解女人的心理。」
桂波放心了。
他倆的禮物非常名貴,是一對金錶。
桂波始終慼慼然,她沒有遵守諾言,那個下午,看到慎滿身後的星德,如果立刻張開手臂,把她擁在懷裡,事情的發展可能完全不同。
可是她心底下總希望弟弟的對象背景比較單純,故此她沒有鼓勵基德,許多事,不贊成也就是等於反對。
桂波有點慚愧。
胡星德到紐約來開辦分公司的時候,又與桂波聯絡。
桂波很樂意與她喝荼,見面時只覺她更加神色飛揚。
她解釋:「這邊的客人多,索性設一個辦公室。」絲毫沒有驕矜的意思。
「真替你高興、」到今日地步談何容易。
胡星德忽然說:「我曾許下諾言,不叫愛護我的人失望。」
桂波訊:「你已經實現了諾言。」
「李醫生,我仍然多謝當年你的援手。」
「不足掛齒。」
「慎滿已找到新女朋友了。」她滿臉笑容。
「是嗎,」桂波說得很技巧,「我還沒見過,他一向自有主張。」
「那女孩很年輕,是他建築公司裡的見習生。」
「你與他仍有聯絡?」
「大家還是好朋友。」
桂波緊緊握住她的手。
尋找原著人
楊小波呻吟一聲,自長沙發滾到地上。
她唷一聲,這一下躋得頗痛,可是並沒有令她站起來。
宿酒未醒。
她緊緊閉上眼睛,太陽已自窗簾縫探進來,可見天日已經不早,究竟是什麼時候?
小波但願長眠不醒。
自從母親辭世之後,她就沒振作過,接著不知為著什麼,男友羅深海又離她而去。
小波本來就喜歡喝上幾杯,現在每天晚上更加名正言順自斟自飲,直至作滾地葫蘆。
起不來,那還怎麼工作。
收入一成問題,人也邋遢起來,不消一年,親友簡直竄避。
唉,口渴,小波不得不掙扎著爬起來。
廚房沒有開水,礦泉水又全部喝光,她真怕會渴死在公寓裡。
終於,她取過一隻紙杯,盛一些自來水,喝下去,潤一潤炙熱沙啞的喉嚨。
她頹然坐下,真是,怎麼會搞成這樣。
小公寓還是母親的遺產,幸虧如此,不然真的要睡到街頭。
搬進來時好好地整潔的公寓現在亂成一片。
小波根本沒有心情做家務,換下髒衣服堆一角落,已經像山一樣高,家俱上灰塵厚得可以寫字,廚房鋅盤碗碟從來不洗。
垃圾也不倒,床鋪不高興整理。
失母,又失戀,頹廢也是應該的。
小波呻吟一聲。
書桌上堆滿了原稿紙、字典、參考書與各式各樣的筆。
啊對,楊小波的職業是寫作人,俗稱作家。
情緒未曾陷入低潮之前,她一日撰寫三個專欄,一年總有五六本小說及雜文結集出一,是個十分受歡迎的寫作人。
這」年來,聲望並沒有下跌,可是專欄卻早已結束,提不起勁來天天交稿。
電話鈐響。
小波按著劇痛的額頭去取過聽筒。
一把熟悉的聲音說:「居然起來了。」
小波感激地答:「余大編輯,只有你還記得我。」
「可不是,我愛才若命,喂,下星期副刊改版,你同我們寫小說及雜文可好?」
「我不想寫。」
「聽聽這口氣。」
「太辛苦,一字一宇,為什麼呢?」
「為自己,為讀者,為滿足感,一千一百個理由。」
「將來再說吧。」
綱輯歎口氣,「你這樣下去,還有什麼將來。」
小波不出聲,待她先掛斷電話,以示禮貌。
「小波,振作起來。」
「我的雙手顫抖,握不住筆。」
「讀者仍然愛你。」
「我永遠欠他們一筆債。」
「寫『蝶戀花』續集好不好?」
蝶戀花是楊小波成名作,深受歡迎。
「我不想重複自己。」
「得了,大作家,我遲些上來與你面談。」
放下電話,小波的太陽穴仍然彈跳地痛,她走到書桌前,握住筆,寫下「很久很久之前」,這是許多故事開頭的第一句。
可是字體似蚯蚓。
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寫稿也一樣,非得天天寫不可,那樣,文思反而暢順無阻。
小波一時傷感,落下淚來,丟下筆,掩住面孔。
偏偏這時有人按鈐。
沒想到余編這麼快就來到門口。
小波拉開門。
不,不是編輯。
門外站著一個標緻的年輕女子,白襯衫牛仔褲,神情俏皮,一看到小波,便搖搖頭,嘴裡發出嘖嘖嘖之聲。
小波漲紅了臉,「你找誰?」
女郎自顧自走進來,歎口氣,「連我都不記得了。」
小波納罕,「你到底是誰?」
女郎答:「太叫人傷心了。」
「對不起,我記性不大好。」
女郎看著她,臉上露出惋惜、難過、關懷的神情來。
小波感動,這是誰?雪中送炭。
這才看見她手中挽著兩大籃雜物。
「小波,快去淋浴梳洗,你不能再頹廢下去。」
「我──」小波愧不敢言。
「小波,聽我說不錯,我已約好兩個鐘點工人替你收拾,你且去浴間甦醒一下。」
小波不語。
女郎把她拉到鏡子前,「看看你尊容。」
哎唷,臉容憔悴,髮如飛蓬,這還是年輕女作家楊小波嗎?
「一次失戀,就搞成這樣,醫者不能自醫,難為你在書中還口口聲聲叫現代女性精神獨立,經濟獨立。」
她也是楊小波的讀者?
她把小波推進浴室。
小波第一次覺得不好意思,假使真的不願做雜務,早就應該搬到酒店去。
她浸到浴缸裡泡熱水澡。
本來就沒有完全清醒的她忽然又覺昏昏欲睡。
飄飄欲仙的感覺非常享受。
直至一把溫柔的聲音叫她:「小波,吃點東西。」
小波睜開雙目。
她問到香味,「吃什麼?」
「菠菜雞湯,蒸龍蜊魚,如何?」
「我馬上起來。」
披上浴袍,走到客廳,楊小波完全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