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為笑笑。
他們倆走到門口,學保的小小二手日本車就停在門口,小為坐上去,只覺得放心,剛在想,就是它吧,忽然聽到背後引擎咆吼,她不由自主地轉身過去看個究竟,只見黑色跑車如一支箭般擦過,剎那間去得無影無蹤。
月黑風高,她沒有看到司機是何等樣人。
在現實生活中,她永遠錯過最熱鬧一部分,小為失望地低下頭,到這個時候,她發覺她不會起哄、鑽營、結黨,幸虧社會富庶開明,實力派才有生存的機會,她黯然吁出一口氣。
小車子蹣跚地開動,小為拍拍表板,無奈地笑了。
學保一直維持沉默,他知道小為剛才那個夢並不是好夢。
到了她家門,學保說:「下個月開始,大弟接手顧家,我可以鬆口氣。」他的語氣十分寬慰。
小為詫異,「呵,他畢業了。」三年這麼快就過去。
「是,拿到一級榮譽,要開慶祝會,誠意邀請你。」
小為很替他們高興,「你們的計劃很見用,一個接一個班。」
「是,大弟已經找到政府裡的工作,現在由他負責妹妹的學費,再過三年,她又可以出身,多讀幾年書,機會比較好,省走許多冤枉路。」
小為順口問:「你有什麼打算?」問出口才覺得不妥,彷彿暗示他與她的可能性,壞是壞在她不預備結婚。
學保不愧是最瞭解她的人,只笑笑答:「經濟情況上我比你落後三年,還待急起劇追。」
「太客氣,我也只不過比你略多幾件衣服而已。」
「我可能永遠開不起名貴跑車。」學保唏噓。
「別提那部車子了,出來做過幾年事,現在我的要求也不止那麼簡單,我的夢想是到溫哥華去買一個山頭,闢為田小為皇后公園,門口掛一個牌子標明「洋人與狗,不得入內。」
學保一怔,笑得眼淚都幾乎掉下來。
小為溫柔地說:「哀家實在累了,哀家想早些休息。」
學保答:「遵命,我立刻送陛下上樓。」
在門口,小為問他:「永遠是朋友?」
「永遠。」學保答。
自那次開始,他們就漸漸疏遠。
王菁這樣同她說:「在這個進步繁華的社會中,賺錢最容易,但找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伴侶,可真得講運道。」
小為知道老朋友替學保不值,她取起一支筆,寫一行字在透明膠紙上,貼在額角,王菁一看,見是「虛榮的女人」五字,頓時氣結。
她把膠紙一手撕下,「你是越來越會搞笑了。」
小為聳聳肩,「笑都不行。」
「有第三者嗎?」
小為搖搖頭,「我這才發覺我不是使許多男人握著一束花上來懇求約會的女人。」她停一停,「對,你今日找我,就為著教訓我?」
「不,我有一個遠親移民,交待我做一件事,我馬上想到你。」
「呵,」小為的精神一振,「是什麼事?」
「他有一部車子低價出讓,我已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叫人駛到門口,你下去看看,包你滿意。」
小為一聽,立刻抓了外套跑下樓,停在門口路旁的,果然是輛黑色低身跑車,車頭附有著名的野馬標誌,她轉頭問:「就是這一輛?」
王菁點點頭,「才走過三千多哩,這是人家第三輛車,不大用,你看怎麼樣。」
「不用看,我買不起。」她搖搖頭,「你開回去吧。」
王菁說一個數字,「你可以負擔,車主特別人情。
小為笑笑,「你弄錯了,我戴不上那麼大的帽子。」
王菁奇道:「可是你一直希望有部這樣的跑車。」
「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小為微微笑,雙手插在口袋裡,「試想想,我能把車停在什麼地方,是否應該為它搬一個比較高貴的家,應否結識另外一幫愛車的朋友,還有,我的社會地位會否因此提高,智力是否會得相應增加?」
王菁笑道:「去你的,要買就買,不買拉倒,何用假裝悟出人生真理來,好不做作。」
小為也笑,「真的,我現在已用不著它。」
「多可惜我不會開車,」王菁說:「耽會兒我問張華要不要。」
「她懷孕了你不知道?再新潮的媽媽也鑽不進這部車子裡。」
王菁怔怔地站路邊,小為把手插進她臂彎裡,笑道:「春天永遠來得太遲。」
遠處走來一個少女,揚聲問:「表姨,看完車子我就把它開走。」
王菁答:「駛回車房去吧。」
那少女身手熟練,躊躇志滿地上車,只用一隻手控制駕駛輪盤,一踩油,車子靈活地轉個彎,呼一聲飛出去,車窗一角有她的紅底白點絲巾飛揚。
「嘩,」小為艷羨地說:「看,看,車子就賣給她吧。」
「她才十九歲,負擔不起。」
小為說:「我更加負擔不起,有餘款想換個比較大的房子,希望有間書房,週末捧著功課回家可以正正經經完成……」
輪到王菁轉頭問:「我們幾時變得這樣經濟實惠?不可思議,當年,我老認為肯送花的男友便是好男人,有沒有誠意不要緊,但非得請我燭光晚餐。」
都得妥協吧。
非得學會在盡可能範圍內尋找最適合自己的幸福吧。
「下星期讓我們去看張華。」
小為非常心安理得,照常辦事。
第二天老闆宣佈她升職,收到好消息之後,她沉著的算一算,便把妹妹約出來,問她還想不想念管理科碩士,妹妹一聽,喜出望外,小為把升級加薪的事告訴她,剛好能夠津貼一半費用,妹妹忙不迭說:「我自己也有點積蓄。」
財去後心就安樂,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三人之中,變得最厲害的是張華,胖了十多公斤,靜坐家中養胎,甫見面就不停訴說有關新生兒的一切,他們如何的可愛,如何的軟弱,還有,如果沒有嬰兒,世界簡直會沉淪。
小為心中暗暗好笑,走走就回到老路上來,當初如果沒有機會讀大學,簡直要怨死父母,拿了成疊文憑,結果還是做標準家庭主婦,則毫無怨言。
王菁說:「今天要替小為慶祝,她現在是部門主管了。」
「有沒有搞錯,升這麼快,」張華瞪著眼,「若不是認識你為人,真會誤為你坐在老闆膝頭上辦公」
小為說:「不算快了,老闆膝頭沒有空,輪完她們,才派我到邊陲出差。」
「小為,」張華稱讚她:「你進步迅速。」
「小姐,」小為啼笑皆非,「天天吃飯,當然天天進步。」
電話鈴響,張華過去接聽,講半晌,回來說:「猜是誰想與你說話。」
小為早就猜到,王菁還故意問:「誰?」
小為大方的答:「是王學保。」
的確被她猜對了,學保問:「你今天倒是有空?」
「家裡一大堆文件待閱,硬是跑出來苦中作樂。」
「身體好嗎?」
「一年比一年差,一上班就打呵欠。」小為笑:「白賠上歲月,什麼都沒有賺得,至今一無所有。」只有對學保,她才敢盡情發牢騷。
學保忽然說:「一無所有?你還有我。」
小為一怔,懷疑自己聽錯了,又過一會兒,她才緩緩回答:「真的,我還有你,喂,我們這裡的下午茶剛剛開始,你要不要來?」
「請張華替我做一分特濃紅茶。」
「一會兒見。」
小為到客廳,張華正讓王菁看她買來的嬰兒服裝,兩人嘻嘻哈哈,正把那些袖珍得可愛的小衣裳翻來覆去研究。
小為一個人走到露台上去,是的,非要兜盡圈子不可,才會心甘情願乖乖坐下休憩。
人就是這樣不可理解。
朱紅色藥丸
徐芒恨洪雪琪,足足恨了一年多。
他們於同一日考進張氏企業,上司替她倆介紹的時候還說:「你們年齡相仿,背境學歷都差不多,一定會得成為好朋友。」
小芒一打量洪雪琪就不喜歡,誇張的髮型,緊窄的衣裳,笑容太假,化扭過濃,一雙黑色織花絲襪已經鉤了絲。
小芒覺得這一類女孩最愛撩事斗非,工作只放第二;首本戲是欺壓同事來突出她自己。
小芒立刻防範她。
說也奇怪,洪雪琪亦並不喜歡徐芒。
小芒身穿顏色式樣都含蓄的名牌,宛如高人一等,大眼睛炯炯地好像洞悉一切世情。
她懂什麼,雪琪想,分明是溫室裡一朵嬌花,不堪一擊。
在這一年裡,兩人同一個部門,但不同組,兩人工作能力都非常超卓,老闆都覺得她們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壞就是壞在這裡,小芒不願意與雪琪平起平坐,同等高矮。
兩人衝突許多次,暫時不分勝負,女孩子小心眼,她倆還年輕,不懂得掩飾,公司裡上上下下都知道徐洪兩位小姐面不和,心亦不和。
雪琪是那種連人家姓名都要拿來取笑一番的人:「徐芒徐芒,」她唸唸有辭,「會不會鋒芒大露?」
小芒假裝聽不見。
但是過一些時候,當雪琪熨了一個野性新髮型回到公司的時候,又有人聽見小芒說,「喲喲銀行區也有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