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如此類,一個月總有十來廿宗。
但是叫小芒真正恨惡洪雪琪,卻自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開始。
大約是在秋季,紐約總公司派來了胡建祥,一個英俊高大,辦事能力奇高,笑起來卻有點畏羞的年青才俊,他來協助發展一個重要的新計劃。
雪琪直性子,一見胡建祥,幾乎立即表露心跡,馬上申請調到他那一組去工作。
小芒尚能沉住氣,因為上司向她說過,她的機會比較大。
但雪琪已經為著私人利益咄咄逼人。
一日,她趁下班時分,走過小芒身邊,向她宣佈:「建祥親自挑選了我。」說話的時候,雙眼斜斜地看著小芒。
小芒當然失望,嘴裡卻淡淡說:「恭喜。」
「做完這一個計劃,」她笑笑,「老闆說,論功行賞,一定升級。」
喏,就是在這一分鐘開始,小芒開始從不喜歡洪雪琪而變為憎恨洪雪琪。
碰到她簡直是不幸,早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小芒就不到張氏企業來求職。
當下她說:「那簡直太好了, 誰都會替你高興。」
小芒站起來避開她。
心裡邊說:上帝要使一個人滅亡,必定要先使她瘋狂。
有幾個同事正在茶水間閒聊。
「……聽說是最靈驗的,」有人說:「拖了三年的婚事,經她一作法,頓時成就。」
小芒好奇,「誰,誰會得作法?」
「廣東街一個女法師,」同事回答她:「靈驗得出奇。」
「我的天,」小芒笑了,「都是知識分子,不是真相信這個吧。」
有位同事嚴肅地說:「人類科學發展有限,不能以實用科學解釋,不一定是迷信落後。」
「好好好,」小芒沖了茶就走,「不與你們爭辯。」
只見秘書迎面而來,笑道:「徐小姐,老闆找你,有好消息。」
小芒一怔,匆匆走到老闆房間。
老人家一臉笑容說:「徐芒,把你調到胡建祥身邊去苦幹三個月如何?」
小芒心頭一鬆,問道:「我聽說洪雪琪也在那一組?」
「對,就選你們兩個。」
這就是辦公室政治了,明知甲同乙不對,明知她倆會鬥個你死我活,偏偏要利用恨的能量來發出火花,好讓公司漁翁得利。
小芒明知如此,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問:「幾時開始工作?」
「後天。」
後天一大早,洪雪琪看到徐芒走進會議室,立刻知道她也是小組一分子,洪雪琪也開始憎恨徐芒。
稍後的一段日子,她無時不留難徐芒,推翻她的計劃,嘲弄她的建議,公開揶揄:「徐小姐你這句話可納入笑話大全」……
生活有點痛苦。
胡建祥在工後約小芒喝咖啡,他這樣說:「會議中有衝突在所難免。」
小芒笑笑,在這種關頭每個人都不值得信任,像胡建祥般精英分子,不論外型給人什麼純良好印象,內心必然複雜無比,不能輕視他,更不可與他傾訴心事。
不要以為徐芒多心。
過了兩天,他又約洪雪琪出去,與她說同樣的話:「衝擊可以帶來新主意。」彷彿鼓勵她們打仗。
洪雪琪冷笑一聲,「你拿海嘯來衝擊徐芒,都不會有建設性結果。」
徐芒因情緒壓抑得厲害,臉上長了包包,煩惱不堪。
為這樣一個人,真不值得,偏偏又要天天對牢她,要辭職也得隔一段時間,否則就是懦弱的表現。
徐芒有一次做夢看見自己掐住洪雪琪的脖子不放,她知道過份了。
第二天,她決定去看中醫,服一兩帖清涼藥,希望能夠心平氣和。
中醫由長輩介紹,在比較偏僻的地帶,徐芒心不在焉,兜來兜去,走錯了路,找不到,一抬眼,看到另一個招牌,心一動,想中醫都差不多,也不高興繼續瞎摸,便走進這家老店。
她在中醫師面前坐下。
醫師是五十來歲的婦人,有雙仍舊明亮的眼睛。
她替小芒把脈:「嗯,心火燥到絕點。」
說得那麼準確,小芒有點佩服。
「你恨著一個人,恨火燒干你身體。」
小芒吃一驚,瞪著醫師,她怎麼知道?
醫師放開手,「你喝了我的藥茶,會有幫助。」
小苦說笑,「那人天天刺眼刺鼻的對著我,吃仙丹也不管用。」
誰知那醫師接口說:「那是一個很聰明的對頭吧。」
小芒點點頭。
「她要是變得忠厚了,豈不是好。」醫師竟與她聊起天來。
小芒笑,「叫這個表現狂忠厚起來?恐怕要等天老地荒。」
「不用那麼久。」
「你說什麼?」
醫師一邊寫方子一邊答:「我說不用那麼久。」
小芒不相信她的雙耳,「你有什麼法子?」
「你先喝我這個藥。」
「然後呢?」
她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放小芒面前,毫無顧忌的說:「把這丸子放在對頭人飲料裡,叫她喝下去,她便會馴服如綿羊,鬥志全消,軟弱無能,使你大獲全勝。」
小芒把眼睛睜得老大,「這不大好吧。」
那醫師笑笑,「全看你有多恨那個人。」
小芒不相信有這種事,她自手袋取出診費放桌上,但又忍不住問:「這藥貴不貴?」
醫師說了一個價錢。
小芒想到洪雪琪那歪著嘴角嘲弄她的樣子,忽然之間惡向膽邊生,掏出鈔票,取過丸子。
到了家,打開藥包,只見一小顆一小顆朱紅色的丸子。如果是毒藥,半顆就夠了。
小芒固然恨死洪雪琪,但卻不願意成為殺人兇手。
她躺在床上,啞然失笑,真沒想到居然會相信起巫道來,太危險了,再說,她恨洪雪琪,洪雪琪何嘗不恨她,世上誰沒有對頭,誰不恨誰,人人都在人人茶杯裡落藥,人類怕要絕種,不可以這樣做!
雖然這樣開導自己,第二天,小芒就後悔沒把紅丸帶在身邊。
洪雪琪用一枝鉛筆卜卜聲敲著桌子,對徐芒說:「徐小姐,真沒想到你會出到抄襲這低招。」
小芒忍不住,「抄?要抄抄好的,不見得抄你。」
「就是抄我,」洪雪琪指著她,「這份報告我上星期三便送到建祥手上,你卻在星期四給他一份內容相若的建議書,我寫得比你早。」
「對不起,我星期二就寫好了,秘書可以證明。」
本來胡建祥應當出面調解,但是他佯裝閱報,一聲不響,嘴角笑咪咪,看著她們出醜。
小芒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白白叫男同事看小了她們,便壓下怒火,跟洪雪琪說:「只要意見獲得採用,小節何用細究。」
胡建祥到這個時候才抬起頭來!「你們倆不相仲伯,意見相若。」
洪雪琪哼一聲,「不相仲伯!笑死我,我的資質要是那麼差,我情願對折收取酬勞。」
胡建祥立刻不懷好意地看著徐芒,聽她怎麼回嘴,小芒硬生生把一口氣吞下肚子,不想再失風度。
小芒怕她會生癌。
明天,明天一定把紅丸帶來,藥死洪雪琪。
說也奇怪,一想到有報復良方,她氣就平了,臉上慢慢祥和。
她一舉一動都落在胡建祥眼中,小胡不禁暗暗佩服起來,徐芒的涵養工夫實在不錯,年紀輕輕,肯吃虧,就是有聰明有層次,他不禁對她另眼相看。
午飯時分,胡建祥與洪雪琪雙雙出門,臨走之前,洪雪琪瞄一瞄小芒。
老闆看見,笑道:「徐芒,你為何離群?」
「他們沒叫我。」
「你要主動呀!不然就落後了。」
徐芒巴不得連他也賞一顆毒藥。
「建祥一表人才。」
「他只適合另外一些人。」
「要不要與我一起午餐?」
小芒站起來,「我還有一點事。」
她真的有事。
徐芒想找回昨日那間藥店,找來找去不見蹤影,說也奇怪,整間藥鋪像是消失了。
徐往在附近走得腿酸,一點收穫也沒有,回轉公司去。
洪雪琪在三點鐘才回來,喝了一點酒,眼角似有春風,不時吃吃地笑。
小芒對自己說,這個地方耽不下去了。
她不介意自日出做到日落,或是薪水菲薄,但要她搞不正常人事關係,實在辦不到。
小芒埋頭工作。
胡建祥坐到她身邊,「今天是雪琪生日。」
小芒不語。
「她家人全部移民,就剩她一個人在此地。」
關旁人什麼事,小芒想。
「要是你能送她一份禮物,相信她會很高興。」
笑話,小芒想,她為什麼不送禮服給我,於是微笑地看住胡建祥說:「我們夫子說的: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小胡一怔。
「這份建議書明日一早要交給客人。」
小胡只得退到一旁。
糟糕,徐芒已經把他列為洪黨。
有什麼辦法把她的印象扭轉呢?
那天下午,洪雪琪很明顯醉醺醺,用冷水敷臉,才能勉強坐到下班,小汪自覺打勝一仗。
第二天,小芒把紅丸帶在身邊。
洪雪琪一回來便伸手給小芒看,「米奇老鼠手錶,建祥送的生日禮物。」
小芒諷剌她,「真配你,大家都那麼卡通。」
洪雪琪想發作,但人客已經到齊,她忍聲吞氣,走進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