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他,他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有變。
我想起我已經有幾個星期沒見他了。
「我們可以出去嗎?」他問:「出去走走。」
我點頭,「等我拿件外套。」我說。
媽以懷疑的眼光看看若翰,若翰低著頭。
我的精神有點好了起來,我與他一齊出外。
「到什麼地方去?」他問:「我是沛叫我來的。」
「哦。」
我有點失望,但是他肯來,總算不錯。
「你生沛的氣嗎?他擔心你會不要他了。」
若翰沒有笑,他的聲音很低,說話很小心。
「他會怕我不要他?」我問:「不會的。」
「他愛你。」
我不出聲。
「我看到他很痛苦,我就知道了。」他說。
「愛是痛苦?」我問。
「根本就是。」
他說得對,也許愛便是痛苦。我看他一眼。
他低著頭,臉上瘦削,微微皺著眉頭。
「沛叫我來勸你回去。」他問:「你覺得怎麼樣。」
他竟是如此不明我的心意,我只好不出聲。
「你們就快結婚了。」他歎口氣:「何必呢。」
我搖搖頭。
「這是你們的事,當然,但是沛叫我來的。」
「你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事?」我問他。
「是的。」他不敢看我,低下了頭。
「沒有別的事?」我問:「什麼都沒有?」
若翰看著前面,「也許我是不諉來的。」他說。
「你說的話,像個老太婆,我並不愛沛了。」
「女人變心會變得那麼快?」他問,「可能嗎?」
我苦笑,「是的,我就是那種女人。」
「沛知道你們之間已經完了嗎?」他問。
「沒有,我沒告訴他。」我說:「我說不出口。」
「我愛一個人,」他說:「愛很久。」
我有難慚愧。但是我問自己:我愛過沛嗎?
我不覺得,我只是依靠了他這些年。
但是現在告訴人,人也不會相信了。我想。
「而說他可以為你改變生活方式──」
「我並沒有對他不滿,我只是不愛他了。」
「是這樣的,我明白了。要我告訴他嗎?」
「不要,我自己說。」
「那更好。」他看了我一眼,眼色帶著點懷疑。
「也許你要問我為什麼,但是我也不能解釋,我不可以再繼續與他生活下去了,我無意瞞你。」
「以前怎麼可以呢?」他忽然說。
「我不知道。」
「除非你一直沒愛過他。」若翰冷冷的說。
「愛不可能不變的。」我說:「你不要怪我。」
「你要知道沛已經幾天沒有心情工作了。」
「你很關心他。」
「更應該關心他的是你。」若翰說:「我想我的任務已經辦妥了,你明白了吧?」
我點點頭。
「你是個好女孩子,運蒂。我從來沒有對別的女人說過這樣多的話。」他笑了一笑,
「我希望沛可以娶到你。」
他這話使我高興了一陣子。
「你喜歡我?」我問。
「當然喜歡你。」他笑笑,「你看不出來?」
他的笑使我心軟,希望他不要當我是沛的就好了。
「我們該到那兒去?」我問。
我的心情像初戀的女孩子,像我這種人,我為自己磷惜,我甚至想哭。
「回到沛那兒去。至少見見他坐一會兒。」
「你很愛他,雖然你不像他。」我說。
他點點頭。
我為了他回到沛那裡去,沛來開門。
他的鬍髭很長,人有點憔悴,但是脾氣一點不改。
滿屋子亂得不得了,他的熱帶魚至少死了一小半。
我有點心痛,我對他真的有那麼重要?若真如此,我也該為自己驕傲。為他傾倒的女孩子實在不少。
我站在他面前,他像一個孩子般的拉住了我的手。
「沛,你怎麼了?」我問。
「你回來了?」他也問。
「若翰叫我回來坐坐。」我說:「我替你整理一下東西,弄好了我便走。」我走到沙發邊拾起一個墊子。
他一手搶過我手中的東西,再丟到地下去。
「我不是叫你來做傭人的,這些工作不要你做。」
「可是我一直為你做,為你煮早餐,為你──」
「現在不要了!」
我只好坐在沙發上,若翰坐在我身邊。
我看著若翰,他低著頭,有點要笑的意思。
「我倒杯茶給你喝。」沛忽然說:「有點心,要嗎?」
「什麼點心?」我問。
「若翰買的。」他說。
「要一點好了。」我說。
若輪又低聲說:「他不願失去你,他愛你。」
我聽見了,忽然我說:「你愛的那個女人,她幸福,因為你知道愛。」
他一呆,看著我,然後轉過了頭,回了自己的房間。
「若翰,」我追進去,「若翰!」
「什麼事?」沛提著茶壺出來。
「沒什麼。」若翰探頭出來,「我進去脫外套。」
「脫好了馬上出來。」沛告訴他,「大家吃點東西。」
「家裡需要人整理了。」我說:「這麼亂。」
「我會去請個女傭,至少借一個,一會兒我們出去看場電影,吃頓飯,回來的時候,地方一定乾淨了。」
我默了默頭。
「現在給我十分鐘,我去制一制鬍髭,換衣服。」他好像很快活,「等我一等,馬上就好的。」
我靠在門口看他,他真的做得很快,這與他以前又不同了,當他換襯衫的時候,我轉過了頭。以前我也看他換衣服,只是現在不想看,有點不好意思。
他塞進了襯衫下擺,笑道:「真高興你回來了。」
我說:「我只是來看看你。」
「那也好,我也已經夠滿足了。」他走近我,「奇怪的是,直至現在,我才發覺沒有你,蓮蒂,我簡直活不下去了。」
我張了張嘴。
「說什麼?」他低頭看著我,一隻手托著我的下巴。
「你瘦了。」
「是的,你又何嘗不是?」沛輕說。
我避開他的臉。
「衣櫃裡還有你的衣服,要不要換一件?」
「好的。」我掩上了門。
我選了件自己喜歡的裙子,配一串珍珠。
我開門出來的時候,若翰看著我。
「美吧?」沛問他。
「很美。」若翰握著雙手,點了點頭。
「謝謝。」我看著他說。
他的眼光一接觸到我,馬上避開了。
「我們去看電影如何?」沛問:「好不好?」
「在家靜靜的談談不好嗎?」我問。
「隨便你。」
我征了一會兒,「還是看電影去算了。」我說。
沛說:「我出去開車子過來。」他推門出去。
若翰低聲的說:「黑色的裙子。」
我看著他,「她第一次見你,也穿黑色?」
「她根本不像有病的,你知道?」他說。
「我猜的。她雙頓一定很紅,那是病徵。」
「所以穿黑的特別美。」他無可奈何的笑了。
「你是那樣的年輕,不該老記得這段事情。」
「我知道得太遲,而她又沒有勇氣。」
「若翰,把這些都忘了吧。」我心痛的說。
「我會的,好幾年了,我已經忘了一點。」他說。
「全都忘記吧。」
「也許還需要二十年三十年的時間。」他說。
「沛該到了,我們出去如何?」我問。
「好,」他說:「今天,祝你們快樂。」
「不要祝我們,今天要不是你,我絕不會來。」
他一怔。
我看牢他的臉。
門外車上的喇叭響了,他拉我出去。
我堅持坐後座,讓他與沛坐在前面。
看電影的時候,我坐當中。
我覺得沛對若翰已經不太疑心了。他不會想像得到我已經不可救藥了。
沛要握著我的手,我輕輕的縮回了。
若翰雙眼看著銀幕,一聲不出的樣子。
一場戲看得很乏味,我的心不在沛身上,若翰的心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也許他還在想那件黑衣裳,他的初戀,一個生肺病的舞女,比他年紀大。而我卻被他吸引了。
「今天睡在什麼地方?」沛在我耳邊問。
「家。」
「那個家?」
「我只有一個家。」我說:「我媽那裡。」
「你是不好意思?怕若翰?是不是?」
「看戲吧,沛。」我說。
我不介意為你喪失自由。我想,那該是一種享受,若翰。
「在想什麼?」他問。
「什麼也沒想,在看電影。」我答。
若翰忽然看了我一眼,然後地燃起了一枝煙。
電影就這麼完場了。若翰一直陪著我們。
沛問:「要不要到我們母親那裡去坐坐?」
「不要,今天不想。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要見人。」
「心情不好?」沛問:「也好,下次吧。」
若翰笑了笑。
我說:「兩個男孩子陪我,我應該高興。」
「可惜是兩兄弟,否則打起來,你一定更覺得剌激。」
「這是什麼?諷刺我?」我問沛:「唔?」
沛搖搖頭,「我現在可真的有點怕你了。」
「到那兒去?去喝點酒?」我問:「還是回家?」
「要不要我一個人回去?」若翰問。
「不要!」我說。
他說:「好吧,那就到飯店去,我肚子餓。」
「嗯。」我說好。
沛沒有意見。
「一個人像若翰,可以生活在回憶中,自己以為成熟,卻像個孩子。」沛說:「最快樂了。」
若翰說:「我聽不懂你這話。」
「我總有一天要向你學習。」沛拍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