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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亦舒

  玫生有點苦澀,「我的要求很簡單。」

  永佳笑笑給她接上去:「是,司機、傭人、白色的洋房、私家遊艇、南歐的別墅……」

  這下子連玫生本人都笑了。

  永佳說下去:「這位史允信先生連下一次熱水浴都不知在何處,看情形不適合你。」

  玫生無奈,「我只不過想對他訴訴苦。」

  「找心理醫生吧,玫生,醫生會更瞭解你。」

  玫生看著遠處,「也許你說得對。」

  醫生會很簡單地解釋她的夢,她留戀少年時代的無拘無束,她覺得現實世界艱難,她生活太過枯燥.…

  玫生抬起頭,「求真,不用再找下去了。」

  「什麼?」求真瞪大眼。

  「他不是我夢中人。」玫生說。

  求真不出聲。

  大家都略喝多了一點,因此都有點怔怔的。

  正在此時,鄰座忽然過來一位男生,「玫生,你是朱玫生?記得我嗎,我是根德郡工學院的王培基!」

  玫生笑著看住他。

  那王培基說:「玫生,你仍然嗜酒,來,讓我送你回去。」

  玫生認得他,「塔基,別來無恙乎。」

  「你住哪裡?」

  玫生講出地址。

  「嗚,就在我家隔壁,我們好像有點緣份。」

  他倆結伴而去。

  永佳對求真說:「那傢伙把帳單留了給我們。」

  求真笑。

  也許朱玫生今晚仍然做夢,不過醒來會很快忘記那個夢,然後下一次,再慣性地做那個夢。

  不管真相如何,在她心目中,史允信仍是最瞭解她的人。

  過了月餘,琦琦問:「你仍在追蹤史允信?」

  求真點點頭。

  「他在何處?」

  「八六年,他在巴布新畿內亞。」

  「呵,又回到亞洲來了。」

  「是,他在印度洋一帶出沒。」

  琦琦忽然凝視求真,「你沒有愛上他吧。」

  求真靦腆地笑。

  琦琦說:「少女情懷。」

  求真不敢回答。

  昨夜,她夢見史允信,那個夢,同朱玫生的夢可能完全相似。

  在校園中,她喊:「史允信先生,史允信先生。」

  一位英俊的男子轉過頭來,熾熱的目光注視求真,他說:「你有什麼心事,不妨說給我聽。」

  就這麼一句話,已使求真感動得落下淚來。

  醒來之後,求真才發覺她有多麼寂寞。

  那夜剛剛下大雨,嘩啦嘩啦,一片白濛濛,隔壁人家的嬰兒啼哭聲隱約可聞,求真醒來之後,沒有再睡著。

  第二天,又忙看去信下一站,問:「請告知史允信先生下落,感激不盡,通訊地址……傳真號碼……」

  她已經找遍了地球。

  而史允信,已轉到南太平洋去體驗生活。

  小郭先生搖搖頭,「還在找?」

  「還在找。」求真微笑。

  「找到了打算怎麼辦?」

  求真想說:佔為己有。

  話沒出口,已經連耳朵都燒得透明。

  琦琦看看求真,不出聲。

  求真很感激琦琦,人聰明,洞悉世情,而又能夠維持緘默者,唯琦琦一人耳。

  像她,卜求真,就每次都來不及賣弄乖巧,性格膚淺浮誇。

  同一日傍晚回到報館,求真看到案頭壓著一張電傳:「。求真,我是史允信,多位朋友轉告我,你在尋找我,請問尋我何事,聯絡號碼七零四五三二二一」

  求真腦海中嗡地一聲。

  找到了。

  她的手有點顫抖,輕輕揀起那張紙,再讀一遍。

  現在她輕而易舉可以直接同史允信聯絡了。

  求真用手捧著頭,考慮如何用字措辭。

  同事們忙碌地在她身邊走來走去,她茫然不覺。

  終於她這樣寫:「史允信先生,我想與你見一次面,詳情容後再談。」

  過一日求真收到第二張電傳:「卜求真,可否告知見面為著何事?」

  求真不得不說出真相:「你從前在聖心的學生朱玫生想與你聯絡。」

  回覆來了:「不記得有朱玫生其人。」

  不記得了。

  求真再對他說:「我本人亦欲與你會晤,」求真說出意願,「你對生活的態度使我……」本來寫了著迷二字,後又改為欽佩。

  史允信這樣答:「我只是一個流浪漢,生活乏善足陳,我現在正欲前往復活島,我將借用法新社通訊地址,你若有興趣,大可前來會合。]

  求真呆在那裡,他邀請她前去。

  求真去查過,並無航機直赴復活島,必須兜兜轉轉,陸路駁海路再乘坐小型飛機前往。

  琦琦輕輕說:「你遲疑了。」

  求真不出聲。

  「追求一個夢,不是容易的事。」

  求真答:「這個夢好似特別困難。」

  「所有的夢都飄渺虛無。」

  求真問:「我應該怎麼辦?」

  琦琦歎息:「真可憐,這甚至不是你的夢。」

  借來的夢?

  琦琦忠告:「憑你的直覺行事,量力而為,切勿勉強?」

  這幾個字無論應用在什麼事上都有益處。

  求真先到玫生那裡去,把傳真字條給她看。

  玫生默默讀畢,「他不可能忘記我是誰!」

  「他這個人四海為家,大江南北不知遇到多少人多少事,他不是一個普通的中學教師。」

  玫生頹然,「聖誕島?誰敢到那種地方去。」

  求真改正:「是復活島。」

  「問問他幾時經過香港吧,我們或可吃一頓飯。」她已經放棄了。

  求真不出聲。

  「在都會生活,不比在叢林生活更易!」玫生抗議。

  「那是另外一件事,但是猜想他短期內不會經過香港,本市暫時不是他的目標。」

  「等等吧。」玫生無奈。

  「你不打算去找他?」

  「開什麼玩笑,」玫生打一個呵欠,「我是那種換了枕頭套子都睡不著的人,冷氣機壞掉就是世界末日,還有,每次出門、帶的成藥比衣服重。」

  很多都會人都患這樣的文明病,並不止玫生一個人。

  「代我向他問好。」

  求真問:「你不是有很多話要與他說嗎?」

  「這樣艱難,我已無話,」玫生說:「最近我做夢也已很少見到他。」

  話還沒說完,一張英俊的面孔在門口出現,原來是王培基先生。

  他把玫生接走。

  現在完全看求真的了。

  去,還是不去聖誕島,不,復活島。

  她收拾了一箱小小行李。

  猶疑了,要不要帶睡袋?要不要帶即食麵?要不要帶礦泉水?還有,浸隱形眼鏡的藥水怎麼辦,那邊有無衛生紙、香皂、熱水沐浴?

  三天過去了。

  琦琦訝異,「你還沒有動身?史允信可能已經走了。」

  求真低頭。

  琦琦挪揄,「心變得真快。」

  求真抬頭歎息,「琦琦,我們是我們自己的奴隸,是我們不肯釋放我們。」

  「你講得對。」

  跟著玫生,求真也放棄了復活島之行,她同史允信解釋:「工作繁忙,丟不下,不克前來,歉甚。」

  過一日,法新社來電:「史允信君已離開復活島,無下一站地址。」

  終於失去了他的蹤跡。

  她們有過一次機會,她們沒有把握住,因為她們發覺,開頭尋找的,並非她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那箱小小的行李仍丟在客廳某一角落。

  求真仍在本市最旺地區穿插。

  求真知道她會一直在都會生活至塵滿面,鬢如霜,她是不折不扣城市的奴隸。

  短篇故事說到這裡也該結束了。

  玫生不久與王培基訂婚。

  舉行了一個小小慶祝會,那一夜,她喝得略多了一點,做夢,在一條幽徑裡散步。

  月亮出來了,銀盤似大,她看見前邊人影一晃,不由得脫口叫道:「史允信先生。」

  史允信轉過頭來,比從前更年輕了,笑道:「朱玫生,你好。」

  玫生急急問:「史允信先生,你是記得我的吧。」

  「當然我記得朱玫生,」史允信答:「可是朱玫生早已忘卻我。」

  就在這時,玫生驚醒。

  呵,史允信代表的,是我們早已失卻的理想吧。

  玫生捧著頭,悄悄落下淚來。

  請留言

  雪白的小公寓,雅致清靜,考究的小擺式與芬芳撲鼻的鮮花顯示屋主人是女性。

  地毯十分整潔,幾乎一塵不染,只是近沙發處有一搭小小紅漬子,呵有人潑翻過紅酒。

  主人是個事業女性吧,小小座檯的古董鐘細細敲打,噹噹噹噹當,已是下午五時,主人尚未歸來,還在辦公室主持會議?

  忽然之間,靜寂的公寓傳來電話鈴聲,鈴,鈴,有人撥電話進來,接著是嗒地一聲,一盞小小紅燈亮了,是電話錄音機開始操作,一把斯文有禮的女聲說:「我此刻不方便即時來聽你的電話,請留言,我會盡快回覆你。」

  嘟一聲,對方先是一陣笑,然後說:「靜子,早出晚歸,太辛苦了,星期天下午兩時有沒有空?一起出海吧,我是馬利。」

  電話掛斷,紅燈轉為一閃一閃,電話錄音機完成任務,公寓恢復寂靜。

  都會中有許多獨身年輕男女,因貪清靜,只用鐘點女工,電話沒人聽,所以都用錄音機留言。

  不到一會兒,鈴聲又響,又有人留言:「靜子,母親說她有廿年沒見過你了,在你頭髮白之前,請回家一趟,你的姐姐。」

  過十五分鐘之後,又是一通電話,「靜子,到底你真人在何方?我幾時可以向真人講話?我是芝雅,有空請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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