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日權驚道:「是蓓莉,蓓莉想我們走!」
藝夫緩緩點點頭,「史密遜幫她設計,佯稱三人一道做一件事,引我倆進入圈套,然後心甘情願辭職。」
「史密遜為什麼要大力幫伍蓓莉達成願望?」
藝夫不出聲。
日權太息。
那麼美麗的一個女子,當然付得出代價,而相信史密遜也願意接受她付出的代價。
「會不會是我們多心?」
藝夫只笑了一笑。
像蓓莉那麼能幹的女子,即使不用手段,也一樣可以升到她想要的位置,可是,對蓓莉來講,遲與早有太大的分別。
她不能忍受等待。
再一個月後,西報上刊登出伍蓓莉在宇宙榮升的消息。
日權發表意見:「如果我們在,她升級會有勁敵。」
「所以先要我們走。」
「史密遜可以雙手遮天嗎?」
「王先生,別忘了伍蓓莉的確有辦事能力。」
兩個男生到這個時候真正成為莫逆之交。
三年後。
王日權與劉藝夫都已經成家,日權且是一對孿生子的父親,藝夫卻想與妻子多享受幾年清靜生活。
兩家來往得十分密切,日權自從有了孩子之後全心全意放家庭上,一日居然問藝夫「有沒有教孩子坐廁所的錄映帶出售」,由此可知,他的興趣經已轉移。
日權運氣好,岳家做鐘錶生意,環境不錯,太太有點妝奩,岳父器重女婿,不止一次邀請日權過去幫他。
藝夫的妻子是時代女性,現在擁有一間室內裝修公司,工作也很辛苦,可是卻從來沒有苦澀的感覺。
星期六下午,藝夫在家看電視上的足球賽,電話鈴響了。
是日權:「家裡有無南華早報?」
「有。」
「翻到七十五頁。」
藝夫依言取過報紙,掀到那一頁,看到一張五公分乘三公分的照片及一段小小說明。
日權說:「史密遜退休,伍蓓莉升上去替他。」
藝夫訝異,「你還在留意這件事?」
「對,她終於達到目的。」
「她目的不止如此,她起碼要打進董事局。」
「聽說到今日還未結婚。」
「到後期,同史密遜已相當明目張膽,還結什麼婚。」
「她付出代價也著實不低。」
這時,藝夫聽見妻子在身後咳嗽一聲,「在說誰?」
藝夫放下電話,指指報紙:「從前的同事。」
她過來看一看照片,「長得還不錯,升了級了,」看藝夫一眼,「這麼能幹,應該找一盤生意做,再小,也還是老闆,工字不出頭。」
藝夫不置可否。
「以前,你同日權追過她吧。」
「咦,」藝夫大奇,「你怎麼知道?」
「哈,又不見你們談別的舊同事。」
「不不不,那時我們還年輕,三個人很談得來,其實我才單獨見過她一次。」
「印象深刻?」
藝夫不反對,「她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不知為什麼,大眼睛裡老是有種悲涼的神色,像那種落了單的小動物,十分傍徨,其實是不正確的,她最精明厲害不過,我們都上當了。」
「沒什麼大礙吧?」
「當然不,但是從此我與日權對她動向好奇。」
「還有得升嗎?」
「恐怕沒有了,擔保她的洋人已經退休。」
「所以說,不憑手段,真材實料,事業生命才持久。」
藝夫放下報紙,忘記那件事。
沒想到過幾天就在一個酒會裡碰見伍蓓莉。
她仍然全場觸目,頭髮留長了,雲一般在肩膀上,穿一件小腰身外套,高鞋,玉立亭亭,驟眼看,只覺像位女明星,可是演員又沒有那種特別的氣質。
片刻,她也看到他了,忽然朝他走過來。
藝夫大方地打招呼:「蓓莉,好嗎?」
蓓莉說:「最重要的是,你與日權都生活得好。」
藝夫訕笑,「你對我倆內疚嗎?」
蓓莉答:「自己人嘛,可是轉職後一結婚就同妹妹疏遠了。」
「你那麼忙。」
「坐下談談。」
他們找到一個角落。
藝夫問:「今日為何親自出馬監督場面?」
「新大班上場,總得做幾出好戲給他看。」蓓莉十分坦白。
「生涯也不容易。」藝夫始終帶調侃意味。
蓓莉卻不介意,「當然,受人錢財,替人消災。」
語氣也不是不遺憾的。
藝夫輕聲問:「不如找個歸宿,凡事至少有個人商量。」
蓓莉歎口氣,「我不習慣與人商量任何事。」
「那時候,你與日權,與我,都無話不說。」
「那不同,那時我還年輕。」
「假如我們不走,會妨礙你升級嗎?」
蓓莉抬起雙眼,「那時大班喜歡你,劉藝夫,史密遜給我看過你的評分表,我落後二十分。」
「日權呢,他又礙著你什麼?」藝夫到今日仍有點氣忿。
「他在成績表上排第二。」
藝夫大樂,「真沒想到你考第尾。」
蓓莉嫣然一笑,「所以不得不作弊。」
「可是,你快樂嗎?」
蓓莉沒有回答,過一刻,她喝乾了杯子裡的香檳,輕輕說:「我自少年起便老是做一個夢,夢見在一片樹林裡散步,那一定是春季,因為漫山遍野開滿了熏衣草,簡直是一層紫色的雲,而白色粉蝶在其間飛舞,我沉醉在那景色中,不願離開,我情願一生一世生活在那夢境中……聲音漸漸低下去。
藝夫不出聲,過一刻,他歎口氣,看看表,「我要走了。」他不會叫妻子等他。
蓓莉站起來,「過些時候我搬家,請賢伉儷一齊來喝一杯。」
「一定一定。」
「那是座白色的背山面海小洋房,還境還不錯。」
「恭喜你如願以償。」
她是一個那麼漂亮的女子,當然付得出代價,相信亦有許多人願意接受她付出的代價。
她已經得償所願,快不快樂,已是題外話,因為她開始追求的,亦並非快樂。
志願
吳語玲自小是個平凡的女孩子。
父親是小公務員,母親是家庭主婦,有一兄任職銀行,早婚,大嫂不做事,故此把家用抓很緊,怕夫家有人覬覦,平凡中更見庸俗自私。
語玲貌僅中姿,資質普通,升到中學,年年考十名內不成問題,可是語玲知道,若要出人頭地,那是不夠的。
升大學是強烈鬥爭,一個學位,十個人爭,要拿獎學金,更需出類拔萃,她自問做不到。
她沒有野心,不曉得打算,同學們到了十六七歲已經很聰明,紛紛謀出路,把前途安排得頭頭是道,可是語玲一直做旁觀者。
同學中有人托叔伯輩找工作,有人準備出外升學,有人惡撲,因為本市大學難考,鬧哄哄。
唯獨語玲處之泰然,驟眼看還以為胸有成竹,其實心中一片茫然。
家裡亦無人著急。
父親照舊上下班,母親忙著煮飯洗衣。
倒是同學趙小姿問語玲:「喂,一年後你何去何從?」
語玲低頭想一想,「教書可以嗎?」
「你喜歡教書?」
「不,我小學時的志願是做清道夫。」
小姿笑,「我想做消防員。」
「那是不算數的吧。」語玲有點惆悵。
小姿說:「教書也好,你得先投考師範學院。」
語玲頷首,「我會留神。」
「不過那是很清苦的一份職業。」
語玲很遺憾,「我何嘗不知,如果有才華,可以做作家,如果長得美,可以當明星,可是我只是個普通人家出生的普通女孩。」
「唏,不要妄自菲保」
「小姿,你不同,你達觀、活潑、主動,這可愛突出的性格已是你最大的本錢,人人樂意接近你,你會成功的。」
小姿溫和地說:「本校自有校友會,十年後相見,定知哪位同學在社會上有什麼發展。」
語玲笑,「不用在校友會裡打探,看報紙就可以知道,本市有多大,是名人一定有圖文報道。」
「語玲希望你的名字在頭條出現。」
語玲忽然笑了,「是呀,某少婦手袋被劫,那人可能就是我。」
「語玲別笑壞我。」
「小姿,謝謝你的關懷。」
其實語玲也希望到外國升學,一邊讀書一邊瀏覽風景,三四年後回來在父執輩主持的公司裡找一份悠閒的差使,見見人,找找對象,末了帶著過得去的妝奩嫁一個合理的人。
可是她的家境辦不到,即使要求不高,也牽涉到一筆資金,父母並沒有替她準備過教育費或是妝奩,而且還盼望她速速找到工作來貼補家用,因父親已接近退休年齡。
那一個星期天,兄嫂來吃飯,談到語玲前途。
語玲又一次被逼作答:「或者……教小學吧。」
兄長十分滿意,「那是你最理想的出路。」
他刷刷刷扒了一碗飯,隔一會兒又說,「我也沒念過大學,可是我也成家立室。」
說罷,看一看妻子,語玲想,人能這樣滿足,真是好,她為大哥慶幸。
那個學期,語玲考第五名。
不算好也不算壞,可是語玲知道她出過死力,無奈分數被數學拖低,再也無法提升,她比考第十更為氣餒。
漸漸同學分開一堆堆,准留學是一批,天天交換外國大學的情報,壯懷激烈,甚至說到:「某諾貝爾化學獎得主現在波士頓大學任教」這種高深題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