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華看看表,恰恰五點正,這傢伙,真有他的。
「柱華,我們出來玩到天亮,然後買張報紙看鹿死誰手。」
柱華駭笑,只覺得匪夷所思,「能玩那麼久?」
「你沒玩過通宵?」
「從來沒有。」
「聖誕、過年,從來沒有?」
「騙你幹什麼?」
「柱華,你這人,簡直已經正常到不正常地步。」
「任你怎麼說,我自走我路。」
「柱華,有時我也佩服你。」
「算了吧你。」
「我到府上來看你。」
「舍下一向不招呼男客。」
「那麼,你到我家來。」
「對不起,我沒有吃豹子膽。」
「周柱華,你這個人真討厭。」
柱華笑了。
「像你這樣古板,做人有什麼意思?」
柱華心裡說:「我也是視人而定,不見得看到自己心儀的異性,也如此硬綁綁。」
「一個人精神緊張,柱華,兩個人說說笑笑,時間易過。」
「你也有壓力。」
「周柱華,」他怪叫:「我也是人。」
柱華歎口氣,「看個電影吃頓飯,然後去逛逛小販街,好久沒去那種地方了。」
「馬上來接你。」
同是天涯淪落人,又可以說是不打不相識。
他帶她去吃地道的堡仔飯,美味可口,柱華連盡三碗,又與她到小戲院去看本地諧星主演的喜劇,柱華完全看不懂情節,可是笑得直不起腰來。
黑暗中她渾忘一天煩惱,散場已是十一點多。
那時,一整條小販街才正熱鬧呢,劉棟材叫她把手袋掛在胸前,緊緊跟著他走。
柱華在一個玉器檔攤看到一隻小小白玉雕的貓,十分喜歡。
棟材脫口說:「這是老人配戴的飾物。」
柱華詫異,「你怎麼知道?」
「一隻貓與一隻蝶,諧音耄耋,即是八十歲至九十歲的老人,這件玉器祝人長壽。」
原來有這樣的典故,劉某倒也不淨是不學無術。
見柱華喜歡,他便蹲下討價還價,結果以五百元成交。
柱華拿在手中,很是高興,但忽然又問,「是真的嗎?」
劉棟材笑了,「你真是聰明笨伯,那麼喜歡,又被你得到,你管它是真是假?」
「對對對!」柱華好比醍醐灌頂,「多謝指教,多謝指教。」
她把白玉貓緊緊藏在懷中。
走到街頭,不覺口渴,劉棟材帶她到街口坐下喝果汁,怪不得那麼多女生愛與他消磨時間,說到時間,柱華愣住,什麼,已是凌晨二時?
柱華輕聲問:「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棟材溫和地說:「你說得對,已無地方可去,我送你回家吧。」
柱華問:「不是說可玩到天亮嗎?」
棟材低下頭,「我一直假裝不是追你,可是瞎子也看得出我的確是在迫你,我也想放過棄是次升職機會,避免與你正面衝突,可是又預料你必看不起比你無能的男子,我手足無措,十分傍徨,你明白嗎?」
柱華不語。
他歎口氣,「我們以後還會見面嗎?」
柱華聽見自己這樣說:「公歸公,私歸私,大家還是朋友。」
「那我就放心了。」
「我送你回去吧。」
「今天玩得很高興。」
「我也是。」
關上門,柱華臉上仍掛著一個微笑。
隨即她吁出一口氣,她同他,真的可以做朋友?
電話鈴響,柱華以為又是棟材,可是不,那邊傳來採訪主任的聲音。
「柱華,方纔你出去了?」
「噯是,你找我?」
「想提早把好消息告訴你,你升了。」
柱華一怔,卻沒有預期高興,「多謝主任栽培。」
主任笑,「咦,怎麼你也油腔滑調起來?告訴你,我們結果不能在兩人中選一個,因為你與劉棟材都是人才,升不成那個勢必會轉投另一家報館,那多可惜,白白成全他報。」
「呵,」柱華大奇,「結果怎麼樣?」
「叫經理部多開一個職位呀。」
「他也升了?」
「是,柱華,那小子也升了,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你放心,座位會完全改過,你不會坐他對面,我會把他調到角落去面壁。」
呵,兩個人都升了,這真是個意外的結局。
「那小子機靈、活絡,有一套。」
「是是是。」
「柱華,你休息吧,明天見。」
柱華這才慢慢從心底笑出來。
劉棟材,劉棟材,原來這一仗尚未打完,看樣子,兩人還要再鬥升主任級呢。
可是不知怎地,周柱華反而鬆了一口氣,她躺在長沙發上,立刻睡著了。
明天還要上班嘛。
出賣
王日權、劉藝夫與伍蓓莉是宇宙機構最有前途的三個年輕經理,年紀差不多,工作能力不相仲伯,還有,他們都來自普通清貧家庭,換句話說,栽培他們的是社會,不是家庭。
三個人很談得來,工餘時常在一起聚會。
開頭,同事以為王日權追求伍蓓莉,後來,又覺得劉藝夫也在追求伍蓓莉,到最後,認為他們二人同時對蓓莉有意思。
王日權為著避免誤會,已經及早聲明:「自己還養不起,還追求女孩子呢,總得先安置了父母弟妹再說吧,」他是長子,有一定的責任。
劉藝夫也舉手,「我是獨子,可是父親早逝,婆婆及母親需要住得舒服點。」
蓓莉笑了,「那多好,都有奮鬥的目標。」
藝夫問:「蓓莉,你呢,你的目標是什麼?」
蓓莉毫不猶疑,「生活得更好。」
她自幼家貧,母親持家態度十分刻薄,對男孩子還不敢怎麼樣,對唯一的女兒就不甚客氣,蓓莉記得她多吃一罐罐頭湯就會捱罵。
自從找到工作後她搬了出來住,希望終於有一日可以擁有背山面海的白色小洋房。
如不,至少也可以自力更生,衣食不憂,喜歡買什麼就什麼。
在宇宙工作的三兩年間,三個年輕人的願望幾乎已達成一半有多。
不約而同,他們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視工作為生活全部,每早八時上班,晚上八九點才走,照顧全場,週末隨時應召,中國節令自願當更,當然,這樣還是不夠的,可是偏偏他們又還聰明,反應迅速,好幾次替公司賺了大錢。
升得快是應該的。
談到事業,蓓莉感慨至多。
「本來於金山與關志英也很有希望,可是身體不好,終日進出醫院,公司未能托以重任,病且到了末期,家人已在辦後事了,唉。」
日權說:「李春明結婚後成日陪岳母搓麻將,」有點揶揄的意思。
「他岳家家財逾億,他才不介意。」
「可是一共五兄弟姐妹,都結了婚有兩個以上的孩子,能分得了多少,求人不如求已。」
蓓莉說:「我除出靠自己雙手,真不敢作任何非份之想。」
「許賢是與我們同期的吧,可惜一年多前移了民。」
「他家是上海人,覺得有移民需要。」
「開心嗎?」
「在溫哥華當房屋經紀,聽說混得不錯,像許貿那樣人才,賣菜也自有作為。」
「新進的師妹師弟都蠢蠢欲動呢。」
「你我快馬加鞭,共勉之。」
他們三人本來不屬於同一部門,可是宇宙是近有計劃推廣一項新概念,經過會議決定,把他們三人調到一組,由洋人史密遜統領。
消息出來以後伍蓓莉第一個沉哦。這可是一個非同小可的計劃,否則何必集中人力馬力,她知道史密遜這個人,洋人中算是好的,已婚,不好色,脾氣也過得去。
只是,把王日權與劉藝夫也調到一組,競爭就很激烈了,只怕以後連朋友都不好做。
不過,蓓莉只惋惜了一分鐘。
朋友,名成利就後要多少有多少,蓓莉牽牽嘴角,現在,家人看見她,不是已經都客客氣氣了嗎?
那邊王日權也在擔心,他約了劉藝夫喝啤酒。
「有什麼事,蓓莉可以哭,你我行嗎?」
劉藝夫搖搖頭,「你錯,蓓莉從來不哭。」
王日權馬上答:「是,你說得對,我承認錯誤,蓓莉辦事能力與我們無異。」
劉藝夫抬頭想一想,「或更細緻,一千樣事一千樣她都照顧齊全,金睛火眼,事無鉅細,親力親為。」
王日權不出聲。
劉藝夫說下去:「有好幾次,我發覺不是我不會做,而是我根本沒想到可以那樣做,蓓莉絕對聰明過你我。」
王日權笑道:「幸虧她為人正派。」
劉藝夫抬起頭,「嗯。」
「怎麼,有商確的餘地嗎?」
「她十分心急要出人頭地。」
「咄,我還以為你有什麼出人意表的新發現,這不算毛病,否則我同你也已病入膏肓,這是大都會年輕人正常心態。」
兩位男生笑了。
稍後蓓莉單獨約了王日權出來吃飯。
「我們好似從來沒有約會過。」王日權開玩笑。
這是真的,單對單,真還是第一次。
今天是蓓莉請客,叫了香檳,配新鮮竹筍吃。
王日權說:「看,」歎口氣,「我們也算人上人了。」
蓓莉笑笑,「你們男生可以時時約會而不引起疑意。」
「我與藝夫的確時常出去喝啤酒。」
「幾時也叫我一起。」
「我們通常穿個短褲就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