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成有點討厭他,故輕輕說:「我從來不用二手車。」
圍觀的幾個人都笑了。
劉立成的牌下來,又是一隻十。
劉立成幾乎已立於不敗之地。
他說:「看你的了。」
鄧氏只得一隻六。
而劉立成取得一隻老K。
他把面前籌碼攤出來,約莫值五萬元。
他不想再玩下去,故把牌掀開。
那鄧某人冷汗涔涔而下。
劉立成把車匙還給他,笑笑說:「吃飯了。」
外頭已擺下豐富的自助餐。
很多客人他都不認識,自從愛妻病逝之後,劉立成深覺寂寞,故時常在家搞聚會,任由朋友攜他們的朋友出入。
大家都知道劉家幾乎每晚都有香檳招待。
劉立成走到露台去。
他對著海景,忽然深深歎息一下。
身後傳來一把小小聲音,「贏了還是輸了?」
他沒轉過頭去看是誰,低下頭,笑,「我怎麼好意思嬴客人的錢。」
「你是一個慷慨的主人。」
聽語氣,已覺有點風塵,劉立成頗喜歡成熟的女子,她們有風韻,老練,不輕易撒嬌,把脾氣收斂得很好,與她們相處,一定愉快。
他覺得她就站在他身後。
「這是一座美麗的別墅。」
「謝謝你。」
「聽說女主人已不在世上。」
「是。」
「世事古難全。」
劉立成仍然沒有回過頭去。
這名女子聲音柔美溫馨,可是清甜的嗓音後似帶淒愴,使他神往。
他不敢轉過頭去,怕她長得不美,又怕她長得太美,可是已經老了。
他問:「你跟朋友同來?」
「是。」
「已經深夜,早些回家的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輕笑。
他猜得不錯,她果然是一個出來找生活的女子,換言之,她父親不能照顧她,她的伴侶也不見得有能力。
對劉立成來說,所有女子都應該被呵護,同女人爭、占女人便宜,是十分卑賤行為,至於傷害女子心靈肉體,更罪無可恕。
他忍不住回過頭去。
可是身後已空,那個女郎已不知在什麼時候離去。
劉立成有點後悔,為什麼一聽到她聲音之際不立刻轉過頭來?
他喝盡手上的酒,回到客廳。
客人已陸續離去。
有人問他:「泳池幾時開放?」
他笑,「你們說幾時?」
有女客嬌俏地說:「明晚。」
「我馬上叫人準備。」
「今日魚子醬供應不足。」
「我會告訴廚房。」
「有時累了,真希望可以睡在客房中,明天再玩。」
劉立成只得笑,「太賞臉了。」
過了這一季,他也想靜一靜,欲躲往倫敦住個把月,逛逛書店與美術館。
有人叫住他。
他轉過頭去。
是鄧正偉。
劉立成覺得奇怪,還有什麼事?
「劉先生,我想與你再賭一記。」
「不,」劉立成即時拒絕,「牌局已經結束。」
這個人長得英俊高大,性情為何如此討厭?
鄧正偉凝視他,「你是怕好運已經結束?」
劉立成說:「鄧先生,此處並非賭館,這裡是我的家。」
鄧正偉笑,「你沒膽子就算了。」
劉立成絲毫不理他的激將法,「你說得對,我沒有膽子得罪客人。」
心想,鄧兄,放了你一馬你為何尚不知進退?
他想送走這名惡客。
誰知鄧正偉仍不放鬆,作最後努力:「我願拿我今日身邊所有,來同你賭最後一記。」
劉立成看著他,「你想贏什麼?」
「贏威風。」
「你想清楚了?」
「是。」
劉立成說:「萬一輸了,你的車你的現款你的衣服,可統統都得留下。」
「我明白,」鄧正偉說:「可是我贏了的話,我會向通江湖宣揚我贏了你。」
劉立成笑,「可是,我並不認識全江湖人。」
「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劉立成想了想,「不,我對你全身上下物品一點興趣也無。」
誰知鄧正偉立刻說:「我還有個女朋友。」
劉立成一怔,「什麼?」
「我的女友亦是賭注。」
劉立成不相信雙耳,太可怕了,簡直卑鄙下流。
「你且看看,她長得不錯。」
劉立成緩緩地說:「鄧先生,女朋友不是這樣用的。」
鄧正偉冷冷回答:「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劉立成問:「為什麼那樣絕望地想贏我?」
「你在商場及牌桌上都有常勝將軍之稱。」
劉立成笑笑,「鄧先生,再見。」
他欲撇下這個討厭的人,一轉頭,看到一個女郎向他們走來。
只聽得鄧正偉說:「走吧,盈盈。」
那女郎輕輕答:「是。」
劉立成立刻抬起頭來,他渾身一震,他認得這把聲音,柔美清甜,可是背後似有不可告人的淒酸,實在動人。
是她。
只見她皮膚白哲,顏容秀麗,身段高佻,只穿一件簡單黑色吊帶裙,渾身並無其他裝飾,實在是個可人兒。
可是,她分明跟看鄧正偉這個猥瑣的人過活。
可惜。
劉立成猶疑一刻。
他同自己說:劉某,不管你的事,切莫多事,放這個人走,從此、水不見面。
可是這一剎那他無法控制自己。
他聽見他自己說:「鄧先生,請留步。」
那鄧正偉即時得意洋洋地笑,「你可是回心轉意了。」
是,他決定打救這個女子。
他點點頭,「請到我書房來。」
「盈盈,跟著劉先生走。」
客人已散得七七八八。
劉立成延客人進書房。
他不明白女郎為何如此馴服溫柔。
她欠他什麼?
為何隨他擺佈?
他掩上門。
書房佈置華麗別緻,是一個獨立天地。
門一關上,裡頭便一片靜寂,看來有上佳的隔音設備。
連那鄧正偉都說:「劉先生,你真懂得享受。」
劉立成連忙欠欠身
「府上一定有新樸克牌。」
劉立成打開抽屜,取出一副新牌,放在書桌上。
他走到小型酒吧前,斟出一杯拔蘭地,「兩位喝什麼?」
可是鄧正偉急不及待,已脫下身上的手錶戒指項鏈,掏出車匙,大聲說:「連盈盈在內,賭這一鋪。」
劉立成看著他,只覺可笑。
原本,他真不會同這種人計較,可是今晚,他別有任務在身。
他溫和地說:「別的都拿回去,不過,要是你輸了,以後盈盈就不認得你。」
那女郎白皙的臉本無一絲表情,但是聽了這話,她雙目閃了一閃。
「她欠我許多錢。」
「一筆勾銷。」
「好,」鄧正偉說:「不過你要是輸了,莫怪我在眾人面前恥笑你。」
劉立成笑,「鄧先生,我有種感覺,你好似不大喜歡我。」
鄧正偉承認:「我覺得你這種有父蔭有學歷,世界任你予取予攜的人最可惡不過。」
劉立成大奇,「你聽誰說我有父蔭?」
「你父親不是鼎鼎大名的劉頌伯嗎?」
劉立成答:「我母並非正室,並且失寵已久,我完全憑自己能力創業,信不信由你。」
女郎本來似瓷像般端坐一邊,此時,肩膀動了一動。
鄧正偉也一呆,可是他即時取過新牌,抽出,順手洗了幾次,啦一聲放回桌上。
劉立成說:「這樣吧。」
「請說。」
「你不過是想我難看,不如速戰速決,一人抽一張牌,誰大誰就嬴。」
鄧正偉愣住,「那豈非毫無技巧可言?」
劉立成笑,「賭博純講運氣,哪有技巧可言。」
「誰先抽?」
「讓我捫擲骰?」
劉立成又取出一副十分考究的西洋骰子,在皮製小桶內搖兩搖,倒出來,只得五點。
鄧正偉卻只得四點。
劉立成站起來,雙眼湛出精光,「看仔細了,我先取牌。」
他自中央抽出一張,翻開放下,一看,是張黑桃愛司。
那正是成疊牌中至大的一張,對手根本不用再抽牌比試。
劉立成聽到盈盈嗯地一聲。
鄧正偉是個輸不起的人,可是越是這種人,越是要假裝豪爽瀟灑。
他臉色灰敗,大聲說:「輸了。」
劉立成豎起大拇指,「願賭服輸,好。」
鄧正偉看也不看他帶來的女朋友,取過外套就去打開書房門,拂袖而去。
女郎仍然坐在一角,動也不動。
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書房內靜寂萬分,一男一女都沒有話說。
終於,傭人上來敲門,「劉先生,客人已經散清。」
劉立成吩咐道:「你們收拾地方吧。」
「是,劉先生。」
老傭人十分含蓄,視線並未接觸女客。
從頭到尾,這個風塵女子,好像不存在似的,人人輕視它,當她透明。
傭人下去後,劉立成咳嗽一聲。
那女郎笑了一笑。
花般容貌,卻誤墮風塵。
劉立成為之惻然,口裡卻只是說:「今日,我取到一副好牌。」
他把那副牌逐張揭開,一隻隻,統統是黑桃愛司。
他笑說:「這是一副廉價魔術牌,想不到幫我贏了一手。」
女郎但笑不語。
劉立成問她:「你一早就看出來了吧?」
女郎仍然沉默,可是她的眼睛說是。
「出老千,真是不道德行為。」
女郎看著他。
「可是對付那樣猥瑣的一個人,又叫我高興。」
女郎低下了頭。
「以後,你同他不再有任何糾葛。」
「謝謝你。」她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