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落在承祖眼中,他怔住了。
奇是奇在沒有人看見那麼大一輛車子停在門口。
承祖要隔很久很久,才能稍微壓抑震盪驚訝之情,接著,他有被傷害的感覺。
這麼快便找到另外一個人了。
可是,他能怪她嗎,當然不能夠,是他先告訴她,他要到美國讀書。
而且,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二人沒可能長遠在一起。
這時雨下得十分急。
他開動水撥,它們空洞而寂寥地擺動了幾下。
承祖輕輕駕車離去。
回到家,他取出那束毋忘我,放在一隻小小水晶瓶子裡。
空氣清冽而帶寒意。
暑假過去了。
想像
年輕人想像力都比較豐富,丁奕珊自然不例外。
很小很小,才四歲的時候,偶然摔跤,跌破一點點膝蓋,大人問起:「你是怎麼受的傷」,她便想想答:「蛇康」,蛇康是長篇卡通「森林冊」中一隻兇猛的老虎,她指傷口被老虎抓出。
大人於是聳然動容,哦,蛇康!
這樣一個孩子,長大了,干文藝工作,一點不稀奇。
奕珊家裡環境頗過得去,自幼學小提琴,雖然目的不是叫她登台演奏,可是大大小小的琴一列排出來,陣容十分偉大。
自最小八份一尺寸到成人用提琴都有。
奕珊笑道:「幸虧都留著,看看都有趣」,那時的小手,才那麼一點點大。
她也畫畫,私人書房裡堆滿畫冊,甚至沙發上的座墊與咖啡杯上都印著畢加索的畫。
幼稚園時塗鴉中比較優秀作品全用鏡框鑲起。
若問奕珊一生至大成就,恐怕就是「父母愛我」。
但是最終進大學,她讀的卻是建築系,同她父親一樣,她希望將來與老爸一起開一間建築事務所。
這時,奕珊愛上寫作。
她豐富的想像力派上了用場。
母親知道後立刻請熟人替女兒印了成疊稿紙,左下角小小篆書印章是「奕珊稿紙」字樣。
印章還是請蔡瀾刻的,據說費了不少唇舌。
奕珊開始寫小小說。
開頭,每一個寫作人的故事都是自傳式的,沒有什麼技巧可言,像日記,粗略地安排一些人物與對白,情節平淡。
奕珊的作品,有一個總題目,叫做「想像」。
她想像丁奕珊會在什麼樣情況下遇到她的終身伴侶。
因為是切身事,所以寫得熱情洋溢。
第一篇是這樣的。
(一)
那是極早的早上,都會繁忙的一天已經開始,車子已在公路上排長龍。
燈號一轉,司機們都速速踩油門,爭取時間,希望盡快趕到目的地。
一輛褓姆車上坐著十來個小學生,從車窗看去,全是一顆顆小腦袋,隨著車身節奏搖擺,有趣極了。
但是,忽然之間,哎呀,不好,當地一聲,車胎爆炸,褓姆車右搖右擺,失控晃動,公路上其餘司機大驚失色。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石火之間,褓姆車轟隆一聲,撞到路邊石欄處,車頭毀壞不堪,司機倒在座位上呻吟,他額角即刻流出血來。
孩子們驚叫,有些只有六七歲,更是痛哭失聲。
車身開始漏油,呵,恐怕會著火爆炸呢。
大部份車子立刻停下。
丁奕珊的小小跑車正在褓姆車後面第三架。
她即時用汽車電話報警。
跟著,她下車走近去看個究竟。
總得設法營救孩子們。
她看到一個英俊高大的年輕人已經奔近出事的褓姆車,他一邊脫下西裝外套,一邊捲起袖子,去開車門。
車門扭曲,無法開啟,他把孩子們自車窗一個個拉出來。
途人幫他接過孩子。
奕珊呆住了。
英雄!
這世上居然還有奮不顧身的英錐。
車窗碎玻璃割破他的手臂,鮮紅的血染污他雪白的襯衫。
一共九個孩子,「全在這裡了」,有人大聲叫。
年輕人大聲問:「誰有橇門的鐵器?」
他還想營救司機。
奕珊想起她車尾箱有一支大鑿,連忙奔過去交給年輕人,他居然還騰得出空說謝謝。
這時,褓姆車蓬一聲,竄出火苗來。
大眾叫:「快退後,危險!」
有人大力拉走奕珊。
可是那年輕人不顧一切,留在現場,他撬開了車頭門,途人歡呼。
司機跌出來,被他拖離。
就在該剎那,紅光一閃,一團黑煙升起,悶雷似隆一聲,車子炸開來。
氣流與熱力一逼,眾人嘩一聲返後。
千鈞一髮,年輕人救了大大小小十條人命。
噫,偉哉!
這時,警車與救護車嗚嗚聲接近現場。
三天後。
奕珊正在家作畫,有客來訪。
她到客廳一看,發覺正是那個英偉的年輕人。
當然,他已換上了新西裝,可是頭髮已經剪短。
他笑著解釋:「頭髮被火力噴焦一大片,索性剪掉,希望不大難看。」
奕珊感動得淚盈於睫,「不不,當然不,報上都登了你的照片。」
他笑著聳聳肩,「任何人都會那麼做。」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要找一個人,總找得到。」
奕珊又問:「來找我有事?」
「我來還一件東西。」
奕珊一看,原來是那隻鐵鑿。
她笑了。
第一篇故事在少女的甜笑中結束。
奕珊喜歡勇敢的異性。
當然不單是魯莽、大膽,而是沉著果斷,並且,勇氣用在幫助他人身上,而不是胡亂發作。
在救人的場面認識他,那是何等浪漫。
奕珊被自己的想像感動不已。
在現實生活中,她不是沒有異性朋友,可是,她覺得他們幼稚。
別說靠他們救人,必要時連救自己都恐怕有問題。
家庭環境好,可以培養出有氣質的女孩子,可是男孩子太受照顧,似永不長大,一直借用媽媽的車子,爸爸的信用卡,從不圖經濟獨立,成家立室,故此一個個都面白無鬚,弱質纖纖。
有一個更同奕珊說:「在家好吃好住,幹嗎要搬出去。」
奕珊覺得無話可說。
她理想中對像決非如此。
出身當然不能太差,但千萬別是在路邊擺一隻蘋果木箱一邊賣報紙一邊做功課那樣長大,一個人吃太多苦才成功一定苦澀,不,不要那樣。
可是必需性格獨立,有自主能力。
別看如此要求彷彿很卑微,實際上很難找得到像樣的對象。
左看右看,都不見真命天子。
奕珊不擔心,可是有時會略覺寂寞。
多餘時間,用來寫作。
寫累了,站起來,彈一首曲,畫幾筆畫,又是一天。
相由心生,奕珊的確長得比旁人清麗。
想像的第二篇是這樣的。
(二)
豪華游輪的甲板上。
船隻正航行在加拿大卑詩省通往阿拉斯加的內海峽,碧海,藍天,以及雪白的冰川形成壯麗的景色。
丁奕珊深深呼吸一下充滿鹽香的空氣。
她站在甲板上已經好一段時候了。
忽然之間,她發覺有人站到她身邊。
那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
(奕珊希望她可以找到更好的形容詞,可是經驗淺,一時間除出高大英俊四字,竟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字句。)
他目光並沒有對正地,他雙眼看到遠處的冰川,並且輕輕說:「鯨魚出來了。」
果然,巨鯨黑色的背部自碧綠的海水中冒出來,呼一聲噴出白色水柱。
奕珊高興得低聲叫道:「壯觀!」
天色已近黃昏,魚肚白的天空有一抹奇異的紫色,淡淡的新月升起。
極小的時候,母親對她說:「看,有人咬掉一塊月亮。」
奕珊對此說印象深刻。
天邊一顆顆星慢慢出現。
天下竟有此良辰美景。
奕珊輕輕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說:「名字不重要,只是,我們是注定要相遇相識的吧。」
他的聲音有點迷惘,她也是。好似彼此都沒有戀愛過,大家都有點驚惶,可是又樂意承擔。
「你是怎麼上這隻船來的?」他問。
「父母叫我陪他們遊覽觀光。」
「喜歡嗎?」
「十分開心,你呢,同朋友一起?」
「我陪祖父母。」
呵,比她更孝順。
「你任美國還是加拿大?」
「舊金山。」
「溫哥華。」
她略感安慰,「還好,相當近,不過三小時飛機。」
他笑了。
月亮漸漸升起,她覺得他身邊彷彿有一個小小磁場,把她吸引著。
是這樣,她找到了他。
空氣裡都含著愛情。
寫畢這一章,奕珊深深歎口氣。
不,他們不會那麼快便擁抱,他是她是屬靈的伴侶。
奕珊也想過,每個女性或許也應當有一個屬欲的伴侶,毫不諱言,她也時時為男性強健身段吸引。
有一次,在某個網球場,她去接父親,但他正與其他叔伯輩聊天,孝順女在一邊等地,這個時候,她看到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人走近。
她坐在太陽傘後面,他一時沒看到她。
他把球拍扔在地上,脫下汗水濕透的T恤,蹲下透口氣。
他有一個漂亮毛茸茸的胸膛。
奕珊忍不住細細打量他,目光不是不帶點貪婪的。
這時,他約莫也覺得有什麼灼灼地在注視他,轉過頭來看到太陽傘後一張雪白秀麗的小面孔。
他笑了一笑,有點難為情,取過大毛巾,遮住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