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悶得快要天老地荒。」
何止如此,秀川額角痛得似要裂開。
「來,我們來玩廿一點。」
「贏面很低,我才不要在這種事上失望。」
「喂,要耍小姐睥氣,對阿尊阿積駛盡幔比較有味道。」建暉挑起一角眼眉。
「對不起,建暉,我知道我過分。」
建暉悻悻然,「哼。」
「我請你來,其實是想你聽一個故事。」
「誰的故事?」
秀川苦笑,「我的故事。」
「你的事我全知道,乏味.」建暉笑。
「不,有一段情節我沒有告訴你。」
「秀川,我准你保留一點秘密,你情緒不安.講出來之後也許會後悔。」
建暉說得也是,但秀州仍想一吐為快。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唐大約,是在什麼時候?」
「當他決定娶伯母的時候。」
「錯。」
建暉大奇,「啊,是幾時?」
「你可記得我們做過一個龐大的有關本市最新康體建設的宣傳計劃?」
「記得,彼時我同你剛升職,興致勃勃,你負責的是新落成的文化館,唷,好多年之前的事了。」
「是的,唐大鈞正是負責設計計文化館的建築工程人員之一。」
「是嗎?」建暉大大詫異,「我一直不知道,我一門心思在做體育館。」
秀川牽一牽嘴角。
「那後來伯母是怎麼認識他的?」
秀川笑一笑,「是我介紹的。」
「那多好,可是,到頭來你卻又反對他們結婚,秀川,你搞什麼鬼?」
真的,張秀川,你搞什麼鬼?
秀川用手臂枕著頭,瞇起眼睛。
建暉看看茶几上的空威士忌瓶子,搖搖頭,好友已經半醉了。
〔你休息吧,我會娛樂自己。」
「我不累,還不想睡。」
「牌子吧,雙眼都睜不開來了。〕建暉歎口氣。
「不,不要離開我。」秀川猶自喃喃的說。
建暉替她蓋張薄毯子,走到好友口房,檢閱雷射影碟,挑了一出首本戲,舒舒服服窩進沙發裡,看將起來。
建暉感慨,把獨身之家裝設到十全十美,更無出嫁的意願,拿她來說吧,在秀川公寓消磨的時間比任何地方為多,非常不健康。
躺在沙發上的秀川手足雖不聽話,已經軟綿綿垂下,思路卻還清晰。
她當然記得第一次遇險唐大鉤的情況。
文化館開幕,他與館長都算主角,他上台到簡短得體的演辭,秀川在台下凝視他。
儀式之後,秀川的上司為他們介紹。
唐大鈞對這個身段高佻、大眼睛充派聰慧的女孩子印象深刻。
過了兩日,唐大鈞經過文化館,順道進去問一聲:「張秀川小姐在嗎?」
文化館職員笑答:「張小姐在宣傳部那邊辦公。」
同時通知了張秀川,唐先生找她。
是,是秀川先看見他,認識他,約會他的。
秀州撥電話到他寫字樓,怪含蓄地說:「唐先生你找我可是有事?」
唐大均聽到她柔軟輕糯的聲音.有點恍然隔世的感覺,他離婚已有七年,沒有孩子!如今是個新中年.人家卻是稚嫩的少女,怎麼樣開口呢?
他沉吟良久。
秀川卻耐心地在另一頭等他。
許久許久,他以為她已經掛斷了。但是沒有,她問:「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喝杯咖啡,那麼,你才告訴我。你找我是為什麼。」
唐大鈞笑了,新一代同從前完全不一樣。
不知恁地,他渴望有個女伴陪著說幾句話,再不相干.也有益心身。
他們約好了地方時間。
他一進咖啡室便看見她,她沒叫他等,是一種激勵,女孩的溫婉叫他感動。
於是他把他的故事告訴了她。
想到這裡,秀川落下淚來。
建暉聽到聲音,出來看她。
看見秀川痛苦的臉容,她忍不住說:「喝那麼多為何來?」
秀川伏在她懷中哭泣。
建暉喃喃說:「我醉過一次,嘩,以後拿機關鎗指著我都不喝了。」
建暈隱隱覺得秀川是為著一個人。
她同秀川說:「晚了,我要回去休息,明天星期六.我來接你出去玩。」
秀川點點頭。
她聽見開門關門聲,建暉走了,秀川亦漸漸入睡。
第二天醒來,頭痛得似要拆裂。
建暉說得對,又不會喝死,醉死倒也算了,此刻一切煩惱不變,還要應付尊頭。
秀川把面孔侵入為水裡,門鈴叮噹叮噹響起來。
秀川呻吟著拉過毛巾,這一定是建暉來強逼她出去.有時候這個熱心過度的朋友造成她很大的心理壓力。
秀川打開門,看到的的唐大鈞。
「我希望你讓我進來。」
秀川呆半晌說:「我馬上就要出去。」
「你母親想見你,」
秀川忽然笑了,「唐大鈞,你似永不言倦。」
唐大鈞也已有幾個晚上沒睡好!他神態疲倦,沒有刮鬍鬚,但是奇怪,看上去仍然俊朗。
「我想喝杯濃咖啡。」
秀川終於讓他進來。
這間小公寓他瞭如指掌,不知來這裡聽過多少次音樂,談天說地.渡過多少個愉快的晚上。
這一次感覺卻完全不同。
「秀川,」他頹然說:「她不行了。」
秀川一震,不語。
半晌,廚房傳出咖啡的濃香,秀川進去半晌,捧出咖啡,下意識記起唐大鈞只要一粒糖,不要牛奶。
他仰起頭,喝完咖啡,說:「麻煩你再給我一杯。」
秀川也沒有忘記他這個習慣,連忙再斟給他。
他歎口氣,「我要失去她了。」
秀川冷冷說:「有得必有失,像我!一無所有,一無可失。」
「秀川,全是我的錯,不要怪你母親。」
秀川啞然失笑。
男性太喜歡低估女性智慧。
秀川十分清楚母親.她並不介意犧牲,別人利害關頭.她立刻把握機會,以自己為重。
秀川不想再提前事。
「醫生怎麼說?」
「心臟衰竭。」
「這是我家的母系遺傳,我的外婆也沒有活至耋耄。」
「秀川,你何必裝得這麼冷靜。」
「我有約會,」秀川站起來,「建暉馬上要來接我。」
「給我一點時間。」
「對不起。」
「秀川,我需要人與我分擔痛苦。」
「你自私,她也自私,你們是很好的一對,我在三年前已經退出,我永永遠遠不想再度介入。」
門鈴再度響起來。
秀川去開門,這時她又慶幸有建暉這樣專愛無事忙的朋友。
只聽得她大大聲說:「你無恙吧?秀川,今天可不准你窩在家中。」
一踏進門,看清楚有人,便向唐大鈞點點頭。
秀川取過外套,「來,我們走.」
逼著唐大鈞告辭。
他一走,秀川坐倒在沙發上。
建暉說:「去好好梳洗,換套淺色衣服,去,我等你。」
秀川並沒叫建暉久等。
她不想獨自留在公寓內,決定限建暉出去泡一天,無論到什麼地方;無論見什麼人,都無所謂` 她需要熱鬧。
建暉把車子開得飛快,秀川閉目養神,可以感覺得到,建暉一直把車子開上山去。
車子終於停下來.秀川睜開眼睛。
她猛地轉身,「為什麼駛到這裡來?」車子竟停在山頂醫院面前。
建暉靜靜的說:「下車,進去,不然該我同你絕交。」
「你為何強人所難?」秀川無限惱怒。
「因為這是朋友的義務,你以為我喜歡扮演這種討厭的角色?多次我都同自己說不要再管這種閒事,但是我辦不到,絕交就絕交吧。」
建暉把車子調頭,下山去了。
秀川站在醫院門口,山頂的風勁,她衣服也穿得不夠,神情一激動,她嘔吐起來。
那短短一段時間,對她來說,似夭老地荒。
秀川鎮定下來,靜靜走進醫院。
她報上身份,以及病人姓名,緩緩走上三樓。
母親躺在單人房內。
秀川輕輕過去在床沿坐下。
母親容顏盡失,同所有病人沒有兩樣。
秀川回憶到第一次把唐君帶回家去見母親的一幕。
門一打開,唐大鈞一看見她,便怔住不動。
秀川還不曉得其中機巧,忙笑著為他們介紹,見母親一句客套的話都沒有,還以為她不滿意唐君年紀較大,一直為他美言。
他只比女友的母親小兩歲。
兩個都是有經驗的人,一見面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以後的事,一直瞞著秀川。
當下,病榻上乾瘦的病人轉動一下,睜開眼睛.示意要水喝。
秀川扶起她,把杯子遞到她唇邊。
她看清楚了,怔怔地搜索眼前年輕秀麗的面孔,如償還了心願,吁出一口氣。
「你來了。」
秀川點點頭。
她並沒有叫女兒原諒她,那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謝謝你來看我,近日來我十分想念你。」。
秀川不語。
世上沒有如同身受這件事,假設別人感受,永遠失准。
秀川不發一言。
她母親笑了,倦瘦的臉上突現嫵媚,「我捨不得呢。」也不知道是捨不得這個世界,抑或是捨不得那個人。
秀川覺得仁盡義至,用手按一按她的手,輕輕站起來離去。
意外地看見建暉的車停在醫院門口等她,這傢伙,兜個圈子又來接她。
秀川跳上好友的車。
建暉輕輕說:「不是那明困難吧?」